一名身穿白鹇补子的青袍五品文官,站在码头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上,满面慈祥和善的朝台下被衙役们聚拢过来的一众惊惶下力汉拱手作揖:“官府得查汴河水匪海河帮,鱼肉两岸父老、欺凌过往客商,累累恶行、罄竹难书!”
“时逢御驾亲军绣衣卫上官途径吾宿州,官府特请诸位绣衣卫上官出手剿匪,一夜定汴河……”
“……水匪,任何时候都是要剿的,不剿不行……”
“……没有水匪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绣衣卫上官们来了,咱宿州的青天就有了……”
“……经官府与诸位绣衣卫上官多番切商,决意将昨夜查抄海河帮所得六千两纹银赃物,冲作善款,于此间开办善堂,每日施小米稠粥三百斤,直至善款消耗殆尽!”
“官府会妥善监督善款的用度,必不有丝毫错漏,请诸位父老乡亲钧鉴!”
声嘶力竭、抑扬顿挫的演讲,说得感人肺腑、催人尿下。
只可惜高台下的下力汉与过往商客们,人人眼神中都闪烁着滑稽之色……悬挂着绣衣卫旌旗的船队,还搁河上飘着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们能不知道?
那厢,杨戈立在船头,眺望着高台上那个清瘦儒雅、满面和善的演员,“啧啧啧”的感叹道:“你看那老货,能看出他是个收黑钱的贪官儿吗?”
方恪笑着接口道:“大人,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忠孝信悌礼义廉耻,挂在嘴边、踩在脚底。”
杨戈转身,低低的骂道:“还他妈有脸自诩读书人?读的哪门子的书、做的哪门子的人?”
方恪眼皮子一抖,连忙低下头装聋作哑,又不敢答话了。
“传令下去,开船上路!”
杨戈也知道这些话不能说,只能强行忍住吐槽的欲望,朝方恪挥手道:“眼不见心不烦!”
方恪领命,匆匆退下。
不一会儿,上右所八条万担船就高扬绣衣卫旌旗,顺风南下。
而那厢仍在喋喋不休做亲民状的五品官儿,一见绣衣卫船队离港,前一秒还仁慈和善的老脸瞬间就垮了下来,面色阴沉的一甩大袖、下台就走。
他纡尊降贵、不辞辛劳来码头演讲这么久,当然不是演给这些泥腿子看的。
正主儿都走了,他当然不会再多留。
至于这些泥腿子怎么看他?
他管他们去死!
……
“就不该放这厮出路亭!”
三日后,京城北镇抚司。
沈伐看着手里刚刚送到的密信,气得直拍堂案。
送信的力士揖在堂下,既不知道自家镇抚使说的是谁、也没有接话的胆子。
沈伐放下手里的密信,焦头烂额的挥手屏退堂下的力士,而后起身焦灼的在堂上来回踱步。
杨戈去办长风帮,是提前给他打过招呼的。
他出于和刘掌柜同样的心理,也答应得很爽快。
都觉得,杨戈这个宅男肯多出去走走,是好事儿……
可谁能想到,那个宅男竟然不是个窝里横,而是哪儿横!
那长风帮还没见着影儿呢,竟然半道上又捅了连环坞那个马蜂窝!
他就不想想……
长风帮能在江左水路立足,是因为勾结官府。
而连环坞未曾勾结官府,又凭什么能在江淮水路立足吗?
连他当年督查江左税务时撞上连环坞,都主动退了一步。
那厮倒好,因为这么点微末小事,就一刀剁了连环坞一根手指。
连环坞能善罢甘休?
沈伐一连想了好多办法,都没觉得鞭长莫及。
只得转身一屁股,重重的坐到了椅子上,头疼的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道:“完了,那厮这回是真要归真了!”
再没有人,比他更懂杨戈的武道天赋和练武进度。
若是以前,杨戈能圆满的炼精化气、返璞归真,他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
可眼下……
他只怕自己收拾烂摊子的能力,跟不上那厮闯祸的进度!
气海境都能把祸闯到金銮殿上。
归真境了还得了?
“那头老水鬼为求打通天地二桥,都六年没有露头了,只要那条死蛇不掀了他连环坞,应该还会继续潜下去。”
“老水鬼不露头,小水鬼再年少气盛,也顶多只能支使得动外围的七个坞主。”
“七个气海境的庸手,应当奈何不了那条死蛇才对。”
“不对,右护法‘八臂罗汉’董平,归真日久,已有脱离连环坞以己立之心,那厮不会趁着老水鬼没在,借此机会脱离连环坞吧?”
“不好说,小水鬼是年少气盛,但根据他过往的行事之风来看,倒也不是个蠢人,不会这么轻易就给董平脱离连环坞的机会……”
捋清楚头绪的沈伐,抓起案头上的纸笔就奋笔疾书:“来人……”
就在沈伐这厢绞尽脑汁、焦头烂额的时候。
杨戈那厢,正一脸懵逼的看着江面上挡住己方船队去路的一条小船。
船是无蓬的小舢板。
小舢板上七条头戴斗笠的乌衣汉子划桨。
一名星目剑眉、白衣胜雪年轻公子哥,长身立在船头,怡然自得的吹着箫。
而且吹得的确还不赖……
杨戈盯着那公子哥看了一会,忽然蹭蹭蹭的跑到甲板边上,双手合拢作喇叭状:“哎……你好骚啊!”
悠扬的箫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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