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莫怔怔出神,唐英的话,无力反驳,他也不是第一次发现,这小子每次来的时候,店里的人,总会多出几分。
就像他们去掏鸟蛋,不论之前多少棵树上无功而返,只要唐英上树,总会收获极丰。
诸多小事,不外如是。
少年比苏长莫低了大半个头,可实际只是小了一岁而已。唐英站在柜子后扭头看了眼那中年男子,看着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冷哼了一声,拽了下苏长莫胳膊压低了声音:“我们去后堂,真有事给你说。”
苏长莫看了眼门口,有刚到的小二在迎客,想来也无事,转身来到后堂。
唐英紧张的看了看四周,神情严肃道:“老莫,我给你说啊,我虽然听的不确定,但是八九不离十,你可莫要不当回事啊。”
苏长莫紧了紧眉头:“嗯,你说,我听着呢”往日的唐英,这种神情,很少。
唐英一手捂嘴:“镇上这些老宅子怕是保不住了,据说啊小镇下的矿脉今年要动工了,老旧宅子官家都要收回去,让人都去镇子西南角去住,那儿修了一大片气势磅礴的宅子,愿意卖的人,据说都可以有一处,双层阁楼,高门大院,风光得很,最近我家来了好几拨人,好像都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可是我爹似乎不愿意,昨儿跟爷爷的吵架,估计也是因为这事。”
“好,今晚给老拐叔说说,”苏长莫抬头看了看四周说道。
少年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苏长莫脖子上:“你是不是傻,我给你说可不是为了让你给老拐说,他这些年,钱可没少挣,我是让你自己有个打算,这酒楼要是卖了又不会给你一个宅子,到时你就收拾来我家,我让我爹给咱开个酒楼,咱两经营。”苏长莫摸了摸脖子,若有所思。
唐英捏了捏鼻子,头更低了点,压着嗓子:”最重要的是我听见我爹给我娘说,愿意卖宅子的还能捡条命,不愿意的,鬼知道最后会怎样,你到时可别犯傻,老拐要是不乐意,你卷了铺盖就跑,咱两一起住。”
苏长莫愣了愣,低声回了个好。
少年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苏长莫有点出神。
刚刚送走了少年,陆陆续续来了一堆人,喝酒的喝酒,打酒的打酒,酒楼小二加上苏长莫四个人,一直忙个不停,期间苏长莫上楼找了次老拐叔,不在屋里,应该是去了夫子庙。
苏长莫心事重重的下了楼。
老拐叔向来是个甩手掌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也不去别处,只去苍桐山上的夫子庙,说的庙,其实是个书院,只是荒废多年,算上看门的也才六人,但是有个书阁,藏书很多。老拐喜欢跟庙里的夫子下棋,每次在酒楼里找不到人,去庙里,准在。
楼下的青衣男子还在,也没添酒,只那一小壶,还没完。
苏长莫心里一直念叨着:唐英的话必须给老拐叔赶紧说了,免的吃亏,尤其唐英自己可能都没在意的最后那几件小事,苏长莫听后一直心神不定。
“昨天晚饭后我和堂弟下棋,唐家来了一拨人,进了院子,我感觉浑身不舒服,老有人盯着自己似的,家里突然像个冰窖,寒气逼人,你能信,那局棋我居然输给了堂弟!气的我都眼花了,看见一只鸽子往家里飞,结果在天上莫名成了一堆灰,妈的,把老子吓得不轻。”
他堂弟的棋术,不高,唐英说的那种感觉,听着都觉得阴森。
苏长莫有些心烦意乱,未免出错,便不上酒结账,站在门口迎客。
矿脉一事,苏长莫是知道的。
三年前说是小镇下面发现了矿脉,此后,闭塞的小镇便有了很多新面孔,三年来络绎不绝。
小镇住户起先觉得新奇,多了,便习以为常。
也是因此,苏长莫见了很多说书先生口中的人物,儒衫书生,老道沙弥,文人墨客,绿林好汉。这些,在以往是不曾有的。但是奇怪的是,这些人大多住一段时间就走,留下的人,也没个营生,就只是住在镇子里,偶尔游荡,像极了书上的纨绔子弟,倒也没干啥害人的事,早年间镇上就有人将宅子卖给这些人,举家搬迁。
恍恍惚惚,临近晌午,店里人也少了。
苏长莫瞥了眼茱萸,剩的不多,今日也没注意,不知道有没有人多拿,过往路人家里没有的,是不是都拿到了。
甩了甩头,少年低头捡了三枝,进了酒楼放在柜台后。
苏长莫看了眼那人,还没走,脸正对着柜台这边,闭目而坐,苏长莫拿了酒壶酒提,低头准备打壶酒。
“哐啷”一声,蓦然炸响,苏长莫惊得退了数步,后背贴墙,死死盯着青衣男子,额头汗水细密如珠,酒壶已碎,酒提落地,对面男子,纹丝不动,可苏长莫很确定在刚刚低头刹那,那男子身首分离,一脸微笑,瞬间贴在自己脸前,鼻尖对鼻尖,四目相望,唤了一声“苏长莫”。苏长莫觉得自己肝胆欲碎。
夫子庙内,棋子落,一声“放肆”,酒楼内,青衣人,发梢轻风一缕。
苏长莫一手扶墙,一手掀帘,转了个身到了后堂,贴着墙缓缓蹲下,缓了良久,方才起身,心里暗骂了句真是见了鬼了。着实是没得力气开口骂了。
苏长莫去了后厨,炒了青笋,鸡蛋,拿了刚出笼的百花糕。轻轻掀开帘子,那人已走,少年松了一口气,拿了柜台上的茱萸,脚步快了几分,向着店外走去。
爹娘的祭日也在今天。
“苏长莫。”
刚出店门没几步的少年一回头,吓得脖子一缩,青衣男子,站在茱萸旁,双手负后。
“有事?”苏长莫语气带着丝丝怒意。
男子缓步走向少年,“我要去北山,你去吗?”
苏长莫瞠目结舌,眉头紧锁,差点骂了句你大爷。
这让我怎么说,能不去吗?可是谁要跟你一起!这人莫不是个傻子,才跟你说过几句话,今日竟如此莫名其妙。苏长莫闭口不言,站着不动。
“还不走吗?”男子微微低了下头,眼神真挚。
苏长莫一脸无奈,将手中茱萸和食盒放在地上,双手作揖,“先生请先走,乡野中人,不善言语,今日登高,怕扰了先生雅兴。”
男子一笑,同样作揖,“我是初次前去,还请帮忙带个路,如有唐突,还望见谅。”
正午阳光,宽广长街,青衣黑褂,一高一矮作揖状,小小风流。
苏长莫受不了男子同样弯腰久久不起身,只能作罢,拿了篮子茱萸,向着北山而去,男子三两步后,与少年并排,两人影子,很短。
男子未出声,苏长莫也未说话,天似穹庐,暖风阵阵。
小镇天外,不断有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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