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疾风,来去皆快。
行至山脚便已是云开日朗,苏长莫抱着伞,提着食盒,二人依旧有一句没一句闲聊。
苏长莫听得多,说的少,委实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按男子所说,他和父母是旧识,早年父亲也是那江湖游侠,两人是至交好友,后来父亲定居小镇,自己出生时,此人也曾来过,所以与自己也算老相识。
然后又是一大堆的陈年旧事。
他与父亲如何身无分文露宿街头,如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苏长莫每件事听得极细,记得很牢,信的不多。
有些事苏长莫想张口反驳,但是话到嘴边却张不了口。
就像为什么遇到难事都是我父亲掉头就跑你挺身而上?为啥总是父亲被打的鼻青脸肿你力挽狂澜?
苏长莫觉得这些事,不靠谱,但着实是自己记忆力里,关于爹娘的事,太少,欲辨无言,可苏长莫心里确信,爹不会那样的人!记忆虽然模糊,但那背影,顶天,立地。
男子双手负后,每次说起神激昂,而后凝神,默不作声,盯着少年心湖,看着稚气小人用心铭记,看着那些质疑,欣喜,失落,男子嘴角上扬,心生安慰。
故事是真故事,是不是对号入座,不重要。
小镇衙署内,议事堂呢,男女老少,数十人分坐左右,屏息凝神,一位身背道剑男子缓步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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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来,登高归来的人亦是熙熙攘攘,落汤鸡者,十之八九,少年有些同情,又有些庆幸,紧了紧怀中纸伞。
遥遥瞧见酒楼,苏长莫心中一紧,有少年,着华服,弯腰,抽刀状。
苏长莫加紧脚步,青衣男子神色波澜不惊。
一口气到了酒楼,苏长莫有些纳闷,那少年一动不动,宛如石塑,这是在这儿站了多久,怎的也没个人出来看看,按说酒楼有人啊。
苏长莫转身到少年面前,刚想张口,可是身子转正瞬间,眉头紧皱,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势,似如山倾,压顶而下,苏长莫稍许弯腰,一口气憋在胸口,难以呼出,莫名闭嘴,逃离般进了酒楼,喘气如牛。
青衣男子面不改色一直在旁,见苏长莫进了酒楼,脚步轻抬,与少年擦肩而过,少年握刀手一紧,眉尖微挑。
酒楼内,苏长莫微微有些诧异,老拐叔斜躺在柜台旁的藤椅上,闭眼摇扇,四个店里小二也是四散在店里各处,神色慌乱。
酒桌上的客人也不算少,五桌,十四人。
三桌是小镇住户,衣服还稍有潮湿,许是在次避雨,其余两桌,皆是陌生面孔,一桌三人,一位紫衣少年闭目而坐,袖口九龙盘旋,身旁一金发一白眉两男子,年龄不大,神色严肃。另一桌一老一少,小的面色略显苍白,白色衣角处还留有些许未擦拭干净的泥渍,老头子一胳膊搭在酒桌上,一脚踩在凳子上,砸吧着嘴。
所有人一声不吭,有意无意的瞥向紫衣少年。
整个酒楼,落针可闻。
苏长莫两步到藤椅前,弯腰叫了声叔。
男子眼也没睁,摆了摆手:“没事,不用管,少爷们打架,尽兴了就好,看着点东西,桌椅板凳,打坏了照价赔偿就行。”最后几字,声音略高。
苏长莫无奈起身,心里暗叹一声:又来,真是不怕有天惹了贵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酒楼但凡打架斗殴,老拐叔从来不管,巴不得打架的人可劲砸,等到事后赔偿,要价极高,连块撕碎的布也不放过,每一次的赔偿金,能顶酒楼两三个月的收入。
遇到一时拿不出赔偿的穷苦人家,还允许赊账,每月给一部分,一年内给完就行。为此没少给小镇人背后说道,可老拐叔毫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
只是这几年,小镇人赔的多了,再大的酒疯,也得忍着出了这道门,这些外乡人,今儿怕是又要出血。
要是自己回来早点就好了,还能给提个醒,想到此处,苏长莫转头,青衣男子已然落座,不知啥时要了酒,该是已经喝了好几杯,见苏长莫转头看来,男子轻抬酒杯,微笑致意。
苏长莫哭笑不得。
看了眼店里店外,苏长莫摇摇头,挪步柜台前,身边少年,敦厚高大,二十出头,苏长莫记事起此人便是酒楼伙计,只知道叫楚兴,打小孤儿,和一个妹妹相依为命,不过为人良善,但平日里沉默寡言。
“咋回事?”苏长莫低头悄声问道。
楚兴瞥了眼老拐叔,小声回复:“我们也不大明白,这几位客起先进了酒楼还有说有笑的,一个劲的夸咱的酒好喝,每桌都上了三四坛的,不过清一色的都要了最贵的十八仙,一看就不是差钱的主。”
“喝着喝着,店里飘进来一片梧桐叶,那紫衣少年和门外的少年是邻桌,背对而坐,同时伸手去捡,就为这,两人就挣起来了,都不撒手,我去解围,满大街都是,我去给再捡一个不就好了,再不行,撕开了一人一?好嘛,两人吃人似的,齐刷刷瞪了我一眼,娘的,吓死个人。结果老拐叔来了句:不服打一架,谁赢谁拿走不就是了,屁大点事,墨迹!结果两人就成现在这样了。”
苏长莫以手扶额,瞥了眼藤椅之上,造孽啊!
少年继续言道:“大地方的人,变脸是真的快,谁能想到前一刻还相互介绍寒暄的人,下一刻就能拔刀相向,
瞧见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没,紫衣少年和持刀少年两人准备在店里动手,那白衣小伙去拉架,没成想那持刀少年,一脚就将那小伙踢到门外泥地你能信?脾气忒大,力气也大,然后自己走到门外,可是紫衣少年纹丝不动,他自己便在门口那样站着,三四个时辰了都,期间就说了一句话:说他的刀,时间越久,这紫衣少年越是接不下,别到最后,得用命去接。神神叨叨,像是厉害的不行。”
苏长莫越听眉头皱的越紧,今儿这人,脑子都不对劲?看了一圈,少年一脸的苦笑,总不能真要这样等下去?
楚兴断断续续的说着那几人,姓甚名谁,低头看着桌面,眼神躲闪,生怕给那几人听了去。
苏长莫心底泛起一丝不安。
紫衣少年,困龙渊楚玄,门外少年,封魔楼萧安,那一身白衣,脸比衣白的少年,有个更白的名字:邪月坡白杨。那男子老人,从始至终,皆未道出姓名。
苏长莫虽生在小镇,从未见识过外面世界,但是听的故事懂得道理,不算少。那位说书先生可是连私塾的夫子都夸过的满腹经纶,立地书橱。
这几人的名字,不一般,在书中,最起码得是那飞檐走壁,开山裂石的江湖大侠,才是如此名号!才会如此称呼。
苏长莫神色忧虑:可千万别马失前蹄,遇到传说中的江湖人物,那些人,那可都是手起刀落,生死不过一念间的冷血高人----应该不是,应该不是的,哪儿有那么年轻的高手,应该是官家富商的公子哥吧……老拐叔啊老拐叔,咋的那么爱钱啊!
苏长莫摇头晃脑,脸上红白交替,青衣男子看得笑意连连。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能让老拐叔因此丢了性命,苏长莫纠结良久,又俯身在藤椅旁:“叔---”。
老拐叔睁开眼,嘻嘻哈哈打断苏长莫言语,“没事没事,几位少年英才,气度大,不会赖账的,放宽了心,别扫了少爷们雅兴。”
苏长莫叹了口气,靠在柜台旁。
紫衣少年起身拂袖,眼睑微抬:“极限了?”
酒楼外少年,声音嘹亮:“你找死,怪不得旁人。”
紫衣少年抬手示意,持刀少年拔背,抽刀,刀身寒芒,宛若神虹,斜劈而下。
苏长莫不由自主抱头闭眼,本以为店内该是坛碎桌倒,叮叮当当,没成想,除了一声轻哼,风平浪静,苏长莫睁眼,出一口长气,紫衣少年似乎退了半步,门外人刀已归鞘,又是之前姿势。
苏长莫刚想瞥一眼青衣男子,余光处,那少年刀光又亮,暗道一声:又来!
还没来得及动作,一道金光,当头劈下,苏长莫目瞪口呆,心灰意冷,自己离得紫衣少年不远,照这架势,怕是要被一刀一分为二了……
来去刹那间,刀光已无,生生打断了苏长莫的胡思乱想,门外少年一膝半跪,以刀拄地,紫衣男子退了四五步,喉咙微动。
苏长莫看得一头乱麻,这是……两个世家子弟为了耀武扬威在这儿演戏玩儿?还是……
瞧着不像高手过招啊,和说书先生嘴里的一点可都不像!再高的高手,打架嘛,最起码得打在身上吧!
苏长莫叹了口气,有庆幸,还略微有点失望,瞧了眼老拐叔,一脸肉疼的坐在藤椅上,瘪嘴如残月。
得亏没得啥意外,不然怕不仅仅是没得钱挣的事,走到柜台前,拉起了蹲在柜台下的楚兴,敦厚少年一脸羞涩。着实是两位少年之前声势太大,都给吓着了,谁料的雷声大,雨点小。
从少年第一次拔刀,除了青衣男子和楚玄白杨两桌之人,波澜不惊,其余酒客和酒楼小二,全都瑟缩抱头,此时才一个个睁眼张望。
苏长莫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的胆子倒不是最小的!
苏长莫有意无意的看了眼那已经落座,名为楚玄的紫衣少年。
第二刀时,恍惚之间,他瞧着那少年眸子,紫电如芒,刺人心魄。
门外少年已经牵马而去,身形佝偻,甚是萎靡,气量小,脾气爆,本事小,不过该是读过书的,两次拔刀,名字起得倒是简单霸气,“三山”“五岳”。
苏长莫有看一眼那名为白杨的少年,也不知道被踢的那一脚,还疼不疼,不过看那少年眼神,倒是炯炯有神,眼放光华。
酒楼诸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看着好大一场热闹,怎的就做了做样子?再想想众人刚刚举动,由羞及怒,怨气横生。
小二,酒客,都恶狠狠地剐了楚玄白杨那两桌一眼。
气氛凝滞,倒是楚玄旁的金发男子率先开口:“封魔楼封魔刀,号称天下三刀之一,近年来隐隐有中灵居魁刀中称尊之意,你在此境界能接下两刀,虽有重创,但不致死,倒也不错。”少年低头道:“谢炳叔夸赞,玄儿还差得远。”
白眉男子喝了口酒,开口道:“自己即将破镜,隐隐比人高了半个境界还受此重伤,倒是好意思说还不错。”言语之中,满是不屑。
紫衣少年起身长揖不起,惶恐说道:“老祖说的是,是玄儿丢人了。”
金发男子也略有尴尬,不再言语。与面前之人相比,自己实在是显得不够看。
人微言轻,说啥都错!
而少年楚玄,更是惶恐难安,父亲可是一天一次祖地,苦苦求了大半年,才请的这位老祖出关,为自己这次大争保驾护航,很是不易。
再者这位老祖实在是性情难以琢磨,据说上次出关,是上上任宗主,求着让指点指点困龙渊培养了十八年的天才种子,谁晓得,见面几句话,一巴掌拍了个稀烂,只说了句看着就来气。困龙渊上下,无人敢出声,因此,这老祖能陪着自己走这一遭,已是天大的幸运了。
长刀迎面,凌然不惧的少年,在白眉老人示意落座后,才僵硬的回到凳子上,苏长莫看得一愣一愣,头大如斗。
打的稀里糊涂就算了,还装模做样的训上了,小镇酒客实在是受不了,嘘声四起,众人起身结账,临走还不忘特意冷哼一声:什么玩意!
酒桌上三人倒也不生气,却是都朝着苏长莫这边看来,看得少年心里一阵阵发毛。
老拐叔龇牙咧嘴好一阵终于起身,看了眼窗外,向着楼上走去,浪费感情,没得意思,还不如睡觉。
酒楼小二们看得目瞪口呆,这么个压抑难熬的气氛,就没一句话?掌柜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洒脱啊!
刚刚抬脚上楼,紫衣少年起身拱手道:“我等初来此地,好几家客栈酒楼已是客满,今日天色见晚,不知可否入住此处?”言辞妥当,不卑不亢。
苏长莫回头,老拐叔趴在楼梯扶手上,意味深长的笑道“几位少侠风采无双,今日让我等开了眼界,想住便住,给钱就行,就是备好银两,咱家啊,房间有的是,就是价高!寻常富家子弟,可消受不起啊!”
苏长莫有些疑惑,老拐叔今儿咋这么阴阳怪气呢?平日里只要有钱挣可是巴不得把自己的房子都给腾出来。
“谢过掌柜的。”少年落座。
“那小老儿也承个顺水人情,就暂住此店了。”白衣少年旁的老者手持酒杯,向着楼梯示意了下,一饮而尽。
“还有我。”青衣男子也随声附和道。
苏长莫叹了口气,你又凑的啥热闹!男子已经喝得满面红光,对少年的目光,似乎毫无察觉。
老拐叔摇扇上楼:“不亦乐乎,不亦乐乎,小莫啊,给几位客官每桌各上八个菜,四热四凉,挑拿手的做,就算我送的。”
苏长莫彻底有些傻眼,迟钝答道:“好的。”
金发男子对老拐叔的话似乎有些不悦,脸有愠意,在白眉男子一瞪之下才作罢,那喝酒不停的老者,倒是说了句“有趣。”
少年楚玄试探问道:“同道中人?”。那掌柜,话中有话。
金发男子皱眉同样看向那位少年口中的老祖,困龙渊,龙方。
白眉男子随意答道:“雕虫小技罢了,也就耍耍你们这些废物,还不错,终究是差了一筹,无甚担忧,不过看来这小小地方,有人倒是布局深远。”白眉紫目,却一直紧紧盯着紫少年楚玄背后桌上的青衣男子,眼神晦暗。
苏长莫这些年在酒楼,最不缺的就是察言观色,虽听不懂众人说的什么意思,酒楼里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瞧这架势都不是善茬,说书先生的书里是说过的---“咬人的狗不吠”。
少年借着添酒,向着青衣男子走去,喝得差不多了就赶紧上楼去歇着,可别在这儿受了委屈,爱吹牛吧,至少不是坏人。
还没走到青衣男子身旁,那白眉男子先一步起身到了桌前,声音宏厚:“在下困龙渊龙方,敢问先生名讳?”
“你问我?”青衣男子有些迷糊,起身摆手到:“叫达歌。”
“放肆!”金发男子瞬间站在青衣男子面前,一掌拍下,却被白眉男子两指轻轻扶住。
苏长莫惊得瞠目结舌。说打人就打人?
白眉微挑,男子含笑道“先生这玩笑,开大了。”
“叫达歌啊,听不见吗?”青衣男子双手扶桌子,摇摇晃晃,不耐烦道。
白眉男子横眉怒目,杀气逼人,金发男子更是再一次作势前冲“你找死。”
苏长莫一个箭步,作揖道“客观息怒,息怒,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名字确实叫达歌,是---是通真达灵,可歌可泣的的达歌,客官误会了。”
金发男子眸光闪动,盯着那老祖龙方。
“好一个通真达灵,可歌可泣,是老朽唐突了。”白眉男子抱拳转身。
“老祖……”
“坐”
看着金发男子落座,苏长莫才长揖起身,没来得及张嘴,那“大哥”已经扑通一声趴在了酒桌上。
你运气可真背,掌柜的百年难得的大方一次,那好酒好菜你是没机会吃了。
苏长莫招呼来两个小二,将青衣男子抬到楼上客房。
苏长莫看了眼酒楼委实不想再待,转身向后厨走去。
金发男子低眉道:“那人,不简单?”
白眉男子张嘴,苏长莫刚要掀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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