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在这里呆了一整天。
下午的时候,他去买了纸笔,开始试着把这座云龙木雕描绘下来。
这样的图他以前也画过,但都是顺序进行的,也就是先画图,再照着图样制作木器。前者是后者的基础,在正式完成前,图样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中,需要他凭借自己的想象和其他一些东西来完成。
今天是他第一次照着图样描摹一个完整的图形,这跟他以前所做的工作有相似之处,但也有很大不同。
他所要临摹的物体是现成的,就摆在眼前。所以他画的东西必须有参考,必须与参考物一致,不能偏离。
这座木雕非常大,当一件东西大到一定程度时,它的尺寸就会变得模糊,难以被判断。
许问之前锯木刨面的时候,对数值其实有了很深的经验与很精准的判断,但这个能力在眼前这幅巨雕上,却突然不那么管用了。
但云龙木雕悬于庙门之上,跟他隔得很远,他就算手上有工具也没法测量,只能依靠目视来估算。
这个难度非常大,许问前面画了几次都失败了。
他画出来的成果根本不需要对照,就能看出线条在乱跑,图形结构完全变形,简直一团糟。
许问丧气地把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纸团弹跳几下,撞到墙上停了下来。
他盯着那纸团看了一会儿,站起来过去把它拣了回来,又再次抬头看着眼前的木雕。
这座木雕光是临摹就这么难了,在雕刻的时候,孙博然是怎么控制它的尺寸的?
身为皇家工匠,他肯定还完成过更大的作品,就他在另一个世界参观过的那些实迹来看,其中一些一个人还没法完成,需要组织工匠队伍集体来完成。
这就让他想起在路上看到桐和府时产生的联想了。
在他自己的时代,有大量机械可以辅助人们完成更多的工作。在这个时代,机械力量不足,就需要更多人力的补充。
大型工程或者大型作品,怎么进行协调,其中的依据是什么?
许问站在木雕之下,这里仿佛是一片净土,离他不远处就有行人往来,升腾的烟雾模糊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但没人到他这里来,甚至也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这一刻,他仿佛站在了另一个独立的空间,时间的河流从他身边流动,无数的信息冲刷着他的大脑。
策划活动需要策划案,建筑工程同样也需要方案,而所有方案的核心就是图纸。
在这个时代,工匠绘制图纸的能力其实是很强的,譬如跟他师父有关系的这一批人画出来的匠作图样,定形准确,线条清晰,几乎就是原作的实物还原图。
当然,这些图是当作图样来绘制的,跟图纸的差别非常大,只能作为风格参考,没办法照搬照样地进行还原。
但是就眼前这个木雕来看,孙博然跟年轻时的他相比,除了风格差异,最大的差别其实就在这里。
他从一个“艺术家”更接近了一个“工程师”。
诚然,他的艺术风格还是很鲜明的,但隐藏在这下面更不起眼的,是他主持工程的能力。
这种能力的一大基础,就是图纸的绘制。
有点想看看孙博然现在的图纸是怎么画的……
他现在连孙博然人都没有见过,当然不可能看得到他的图纸。身为皇家工匠,这些东西搞不好还是机密。
不过在这方面,许问理所当然有他的优势——巨大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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