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若早知你抱恙在身,我便带些滋补过来了。”
“里典切莫客气,还是如往日般唤我严氏为好。”严氏不卑不亢应答一句,撩手作请。
里典拱手一礼,至左首席上跪坐,李恪步到右首,与其相对。
三人坐定,癃展推门而入,给每人递上热汤,其实就是开水。
这样的场面是不合礼数的。
里典是苦酒里主官,又是不更民爵,即便是屈尊拜访治下,也该和严氏一道坐北,占据主位。
但严氏就这么指引了,而且从头至尾端坐正中,没有表现出一点起身的意思,里典总不能强行坐过去。
接着李恪又坐到里典的对面,而不是像一般小辈那样站在边上伺候。
这说明严氏母子并没有把里典当做主官尊长来看,甚至连这一次与里典谈话的主角都不是严氏,而是李恪。
我屈尊降贵而来,便是来受你等黔首侮辱的吗?
里典胸中不平,面上却不动神色,眼睛微眯着,在严氏和李恪身上游弋,想要看出这对母子背后的依仗来。
严氏颔首。
李恪接到信号,端起汤碗朗声说道:“里典,请。”
里典一拂袖子,冷冷应答:“热汤便不必吃了,严氏抱恙,我等还是开门见山,也好节省些时间,让严氏好生休息。”
李恪不以为忤,轻声一笑放下汤碗:“您说,小子洗耳恭听。”
“我此来是知会你等一声,烈山镰与桔槔的改制之法,我会遣人送去县里,此二物毕竟是出自你手,若上官到时询问,你要妥帖作答。”
“小子明白了。”
李恪垂下眼睑回话,样子恭顺地反倒让里典愕然起来。
他低声喝问:“你不求赏?”
李恪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连声音都不见起伏,仿佛这事与他毫无关系。
“常言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里典虽不是天,却是我母子的主官,赏是恩义,不赏是道义,求有何用?”
看到李恪这种状态,里典心里越发忐忑:“你不愤懑?”
李恪极尽礼貌地露出微笑:“若说我心中没有怨气,想来里典是不信的。不过小子区区一个黔首,怨不怨的也无甚关系,您只当看不见便是。”
“烈山镰毕竟是你所作……”
“烈山镰结构简单,既然您已经拿到手里,想来也叫木工看过,应该是笃定能够仿制,您才会说出之前的话吧?”
“仿制确实不难,但听闻烈山镰有专门的使镰之法,与一般短镰不同……”
“一些简单的应用而已,叫使镰的人多试几次即可。实在学不会的话,里吏家会,小穗儿会,除此之外,里中还有八户人家也会,又不是只有小子一人会使,便是小子真有些不识好歹,此事也不妨碍的。”
李恪的声调平静如水,里典感到窒息似的难受,心里只想大吼。
那看似扯闲篇似的漫谈,说的全是里典先前准备好的词,如今从李恪嘴里说出来,除了讽刺,还有种别样的意味。
里典的节奏被打乱,一下子失去了主动,可话又不能停,一停就会让他越发被动。
他只能顺着先前的准备,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还有那桔槔……”
“桔槔?”李恪的声调第一次有了变化。
“桔槔的改制也是你所作……”
“实物、图例、符文皆在您手,此后自然是请高人破解呐!小子已经受尽委屈,您总不能还指望小子会尽心尽力为您奔忙吧?”
李恪声音里的情感从未如此丰富过。里典惊醒抬头,四目相对,对面的眼睛似笑非笑,仿佛能看穿人心。
里典后悔了,桔槔的事,根本就不该现在就提!
此话一开,兵败……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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