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泓是中了噬魂散而死。”宫钰静默地望着赵泓,此刻,他那双瞳孔涣散的眼眸正倒影着她的身影。
噬魂散是一种极为可怕的毒药,无色无味,且一旦中毒,鲜少有救。因为它毒性极强,毒发迅速,中毒之人大多会当场毒发身亡。
——终归是算漏了一步。宫钰叹息。
“此毒毒发极快,那下毒之人下毒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且下毒之时你与我,甚至于赵泓本人都不曾发觉。如此看来,也只有一人了。”宫钰低头望去,便见得赵泓的那双枯瘦的手已呈紫绀之态,右手指尖有一道极浅的划痕。
“殿下,你言下之意,这下毒之人莫非是——”李疏影望着赵泓指尖的那一道划痕,心下一惊,他陡然忆起赵梦德于方才曾攥紧了赵泓的手。“莫非是赵梦德?”
宫钰微微颔首,她的眸底是一片淡漠。
——着实是讽刺了,赵泓一心欲救之人却是亲手杀了他。
儿子毒杀父亲,此乃大逆不道之举。何况,赵梦德又是赵泓之独子,赵泓对其甚是宠爱,便是方才,也不惜以命相保。毒杀赵泓,于赵梦德而言并无好处。
再者,赵泓本就为一个将死之人,便是因丢失御赐之物也会定为死罪。此刻下毒,若是仅仅为了杀死赵泓,那无非是多此一举。
宫钰垂眸沉思了须臾,若是赵梦德真如传闻而言,与赵泓并无血缘关系,便另当别论了。
应当是有人不欲赵泓说出他所见之事。指使赵梦德先一步杀赵泓灭口。
那背后之人已然料到她今日会来此牢狱,以赵梦德相要挟赵泓。也猜到了她会问赵泓宣御门之事。便顺势而下,借了赵梦德之手,杀了赵泓。
——此人,极有可能是那位赵泓口中所戴面具之人。
思及此,宫钰却是微微笑了笑,竟是能算得如此之准,甚至于瞒过了她。这背后之人确实是有些意思了。
“殿下,赵梦德竟有此等蚀骨狠辣之毒,花觅蝶此时岂非是有性命之忧?”李疏影低声道,“可要属下前去?”
“我与你一道去吧。”宫钰低声道,她心内却微微叹息,赵梦德并无内息,花觅蝶却尚通武功。若是花觅蝶听了她的命令,干脆利落杀了赵梦德,便可无事。若是踌躇犹豫,哪怕仅仅是一瞬间,便也会中了赵梦德的计了。
只是,就此看来,花觅蝶多半属于后者了。
雪落纷纷。那冰冷的雪落于锦衣的广袖间,顺着繁复的镶金绣纹徐徐而下,化为水意,渐渐消散。
那弱冠青年正垂首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他眸中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寒凉,精致而阴柔的眉间一片淡漠。
“你既杀了她,又何必毁了她的脸?”只听得黑衣青年道,他背了一把未出鞘的剑,面色淡漠。
“她的脸与琅嬛太过相似了。便是李沐蓁望见她时,尚且惊异悲恸,更何况,七年来,我与她日日相见,早便想毁了她这张脸了。”赵梦德低声道,他那双丹凤眼内是极为深刻的厌恶,“以她细作的身份,她根本不配拥有这张脸。”
那黑衣青年似是笑了笑,话语间却是含了些许讽刺,“可惜了,花觅蝶对你尚且存了些许情谊,不忍杀你,却未曾料到,你连这一丝情谊也算计于其中,反倒借此杀了她。便似是你也利用情谊杀了赵泓一般。”
“楚离,我手上沾染的人命不过是你的九牛一毛而已,这等事情,你应当是司空见惯了。何况,赵泓不过是因我乃是他的独子,他忧心赵家后继无人,才以命相保而已。”赵梦德垂眸,他擦拭了匕首许久,却始终未曾将刀刃上的血污拭净,继而半是自嘲道:“若赵泓知道,我并非他亲生,恐怕早已将我逐出门外了。”
楚离静默了须臾,才缓缓道:“早些去见那位大人吧,若是耽搁久了,待江子瑜赶来,你我便有些难以脱身了。”他似是思及了什么,神色渐寒。
赵梦德颔首,将匕首掷于雪里。
半晌后,二人的背影便渐渐弥散于了风雪中。
风雪骤然而盛。雪地里那大片的殷红亦随簌然而落的雪消逝了些许,雪与点点血色相映,便似是灼然绽放于素白的红梅。
那雪下,绣了海棠花纹的广袖衬着一双莹白的手,无人见到,那手指微微颤动,紧紧攥住了那把匕首。
宫钰抬手轻轻拂落了斗笠上沾染的雪,她的眼眸里依旧只余下一片寂静。
这片雪地里并无一人,只依稀见得些许染了血的雪。
“殿下,这血里有毒,是噬魂散无疑了。”李疏影凝视了血色须臾,只低声道。“花觅蝶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宫钰似是在思量着什么,并未答话。
“殿下,属下有一事不解。”却听得李疏影出声道。
“你且说来听听。”宫钰道。
“殿下,您为何不令属下去杀了赵梦德,而是令花觅蝶去?若是令属下去,属下必定会杀了赵梦德。而今,赵梦德逃走了,终归是为殿下留下了些许隐患。”李疏影道,他那身乌衣于白雪中显得尤为突兀,却也衬得他孤影清绝,宛若一把最为锋利的剑。
宫钰闻言,只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我与赵泓最后所谈之事是不可令花觅蝶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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