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仍然炽热无比,张眉寿跪在榆树下,膝下垫着蒲团,双手手心朝上置于身前。
汗水打湿了她细碎的额发,原本粉白的双颊也热得通红。
而她身边,一名身着湖蓝色直领印暗花褙子,头上包着深蓝头巾的中年女子手中持着一方紫檀木戒尺,正面容严厉地说着话。
“罚你跪也跪不直,这样下去如何能学得成规矩?”她说话间,就扬起戒尺,要朝着张眉寿的手心打去。
张眉娴看得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就想进去劝阻,可下一刻她却瞧见张眉寿的手忽地分开藏到了背后,那戒尺根本未能打得着她。
“你竟还敢躲?”那脸庞略显松弛下耷的中年女人气道:“我教过那么多大家闺秀,还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忤逆不遵的!”
她是宋氏花了重金请来的教养嬷嬷,是为了教导张眉寿规矩礼仪,力求在六月花会上不出错。
这位姓客的嬷嬷据说曾是宫女出身,在这一带还颇有威望。
可这两日下来,张眉寿十分怀疑此人的威望大概是靠折腾人堆砌出来的。
谁说学规矩一定不能休息?甚至这位嬷嬷自己好吃好喝着,她还只能在一旁跪着练跪姿——她究竟是教规矩来了,还是上门作客来的?
况且,就这半吊子水平,也敢自称从宫里头出来的?
如果真是,必是因为规矩做得太烂,而被驱逐出宫的吧?
“嬷嬷说说,我这跪姿哪里不对了?”张眉寿反问她。
“身子不够直!”
张眉寿略放松了一二,干脆坐在脚上,再轻易地将背挺直些,又问:“嬷嬷,这样呢?”
“勉强还算不失礼!”客嬷嬷板着一张脸说道。
张眉寿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嬷嬷,跪时讲求臀不着脚跟,以示尊重之意。长跪之时,需挺身直立,以膝盖和脚趾来支撑身体,而非您说得那般用脊背之力,非得讲求脊背绷直——如此一来,姿态僵硬,并不好看。”张眉寿更正道。
她前世做了一辈子的规矩,忍着让这半吊子嬷嬷来教,本也没什么,可靠着一味折腾她来彰显自己的严厉与认真,且她怎么做她都不满意,这未免就没意思了。
张眉寿抬手让阿荔扶她起身,干脆不再跪了。
这烈日当空,将她晒黑了怎么办?
她的时间不应当浪费在这等成全别人的名声、而对自己百害无一利的事情上头。
“你说得都是什么跟什么?从哪里学来的?”客嬷嬷皱死了眉:“谁准你起身的?”
张眉寿不理会她的话,径直说道:“还有,下跪时应当先下右膝,您也教错了。”
“真是笑话,先下哪只膝盖,也有说法不成?”
“说法倒是没有。但先下右膝,更便于稳住身形,姿态自然能更从容些。”张眉寿懒得听她再反驳,随口编道:“我曾听秦家姐姐教过我的——宫里的贵人们都是这样做,客嬷嬷既是宫女出身,岂会不知?”
客嬷嬷神情一僵,旋即冷笑着道:“这些我日后自然会教给你!俗话说,先学走再学跑。而你如今基本的礼仪都做不好,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姿态好看、气质从容,未免太操之过急了!”
“我的规矩做得好不好,您应当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偏说我处处做得不好,还要从头教,是什么道理?”张眉寿不客气地道。
究竟是教规矩还是卖弄自己?
脸面这两日已经留足了,奈何人家不肯要,她自懒得演了。
“真是一张伶牙利嘴!你既处处做得都好,不若你来教我可好!”客嬷嬷从未被人这般不敬过,她自认为教养一个区区国子监监生的女儿万万不该受到如此顶撞。
“好啊。”张眉寿微微笑了笑。
客嬷嬷认为自己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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