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岁安给朕陪葬……”
“人命换江山……”
“你知道该怎么做……”
这几句话回荡在姬丞岚的脑海里,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但心里笑过之余,愤怒却笼罩了他的全部情绪——先生那么好,怎么会有人提出这般要求?凭什么?
今上摸索着将两道圣旨放在了少年的手里,竭尽嘶哑却有气无力,甚至有种癫狂之态,“姬丞岚,你听到朕的话没?朕要岁安陪葬……”
“父皇,你竟舍得?”姬丞岚忽然抬头,沉沉的目光落在今上的身上,他上下扫视,十二岁少年的视线甚至比成年人还要更有压力,“先生那么好,您配吗?”
“你、你……”今上颤抖着手指指向姬丞岚的鼻尖,不敢相信之前那个表现地恭顺卑微的孩子竟然会露出这么一副面孔。
啪!
姬丞岚将今上的手指打了下去,见他这位名义上的父皇俯身重喘,正待说什么,忽而背后一阵汗毛倒竖的阴冷,他下意识扭身侧头,只听“锃”地一声动静,一把银亮的匕首插在了床沿之上。
——是守在帝王身侧的暗卫。
“嗬嗬、杀了他!杀了他!”今上吼道,双眼充.血,那姿态简直就是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在暗卫冲上来的一刻,姬丞岚反应极快,反手抽出深入檀木的匕首抵在了皇帝的下颚,生生止住了暗卫想要继续上前的心思。
一时间,三人呈现一种相互掣肘的局面。
姬丞岚不慌不忙地开口,“父皇,儿臣可是您唯一的亲儿子,您竟然这么恨得心吗?”
“咳咳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倒是朕小瞧你了。”今上气力不足,说出来的话半点儿威力么有,反而因为下颚的利刃而气得脸红脖子粗,倒是凸显出几分气色。
“和父皇您学的。”姬丞岚看着今上狼狈的模样,忽然想到了他那位可怜又可悲的母亲,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在堰州画舫上等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实在生活不下去才入了王府,本以为能过上好日子,最后却郁郁而终,一切的一切似乎从遇见姬箜开始就变得不幸。
在姬丞岚被王家人蹉跎的那些年里,他恨过自己的母亲、恨过自己,最多得却是憎恨那位不知名的父亲。
“陛下,”姬丞岚不再叫父皇二字,连神情也冷硬了许多,“您还记得我的母亲吗?”
今上一顿,原本暴怒的神情一滞,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片刻才哑声道:“记得啊……”
顿了顿,他陡然桀桀发笑,在昏沉的盘龙殿诡谲可恐,惹得姬丞岚侧目。
今上道:“朕当然记得你母亲,是叫月娘对吗?她倒是生得美,只可惜你没继承半分,不然朕还会待你多宽容几分……”
姬丞岚拧眉,总觉得皇帝此刻的眼神诡异地厉害,那褪了色的瞳孔里浮现着某种黏稠的情绪。随着今上的话语,姬丞岚不免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确实,月娘十分美丽,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为画舫歌伎中的一绝,凡是看过她表演的人,均忘不了月娘的那双眼眸。
他随着月娘在画舫上只呆了几年,但那一部分的记忆格外清晰,甚至此刻都能叫他在脑里描摹出月娘的容貌。
肤如凝脂,眉眼如画。
眉眼……
眉眼!
姬丞岚目眦欲裂,他加大力道,抵着的匕首又近了几分,尖锐银白的刀刃直接穿过了今上的皮肤,一缕鲜红顺流而下,落在了绣着金丝的被褥之上,“姬箜,你在觊觎先生?”
从“父皇”到“陛下”,再从“陛下”到“姬箜”,无不显示着姬丞岚对今上态度的变化。
“呃……”姬箜吃痛,暗卫瞧着也上前一步,但又害怕姬丞岚手里刀刃无眼,只能停住了脚步。
缓过疼痛的今上倒是再一次笑出了声,“是啊,咳咳只可惜朕临死前懂了自己想要什么,为了不留遗憾,朕自然是要岁安陪葬。”
人之将死,cao劳了大半辈子的姬箜忽然知道自己渴求的是什么——他在乎的不过是伴随着他整个少年时期的小伴读、青年时期的九千岁,兜兜转转一起相携走过二十多年,他便替伏姣做了决定——倒不如把那黄泉路也一起走了,多好?
虽然姬丞岚一开始确实是存着故意讨好中贵大人的心思,他想要好好活着,还想成为人上人,整个皇宫里除了帝王,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姬丞岚拎得清,因此面着伏姣的时候诸多举动都是故意为之,他的心机和本能会告诉自己如何处事才能引得旁人的怜惜与偏宠。
很明显,他成功了,姬丞岚能感受到中贵大人待自己的态度逐渐改变,从一开始的横眉冷对,变为逐渐的侧目在意,最后到现在关心纵容。
但相应地,姬丞岚自己也倍受影响,他的讨好从为了生存的故意而为转变为发自内心的付出,他就是想待先生好,他喜欢每年生辰送先生小茉莉时对方转瞬即逝的笑容、喜欢在先生腿疼而及时为其按摩触摸到的温度、喜欢撒娇扮可怜赢得同先生同睡一榻的权利……
不知不觉间,先生于他不再是一个需要假意讨好的对象,而是真正被姬丞岚记挂在心头的重要之人。
可如今,他放在心里的人却被皇帝此番臆想,压抑在心底的怒瞬间火冒三丈,姬丞岚甚至都不愿多注意暗卫,只是手里捏着匕首就想往里刺。这些年他学会的可不少,其中最在行的便是怎么取人性命。
砰的一声盘龙殿的大门被打开,只是处于漩涡中心的三人都无暇顾及。
噗嗤!
叮!
两声动静同时响起,暗卫被突如其来的一根银针扎住了大穴,身子一颤直接倒在了地上,而姬丞岚手里的匕首也被另一根银针擦着指腹打了下去。
少年捂手抬头,便看到了正合住大门的伏姣,至于旁边手还没放下去的穆北夜则是被他选择性地忽略了。
穆北夜:那我走?
姬丞岚扑到伏姣身前伸手抱住了青年细瘦的腰肢,抬头的瞬间脸上挂着委屈,一双黑溜溜的眼里满满都是对伏姣的孺慕,“先生,父皇他、他想杀我……”
伏姣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后背,他在姬丞岚进了盘龙殿后就观看了系统的实时转播,却不曾发现了今上掩藏的想法,在察觉到不对劲的那一刻伏姣立马叫人快马加鞭连夜将穆北夜叫道宫中——虽然伏姣手下有影门,但他最信任的还是刚正的穆小将军,此番关系到皇家秘事,换了任何一人来都不合适。
姬丞岚跑过来的时候坏心地将行将就木的今上推了出去,此刻皇帝正半身俯爬在榻上气喘吁吁,咳地几乎要将心肺吐出来。
伏姣此刻对于今上的情绪是复杂的,毕竟他们也曾多年相伴,在伏姣的心里今上可是哥哥、是朋友、是陛下,但决计不可能生出旁的心思,加之今上寻月娘只是因为对方长了一双与伏姣相似的眉眼,此番行事宛若如鲠在喉,莫名有些噎人。
“陛下。”伏姣将抱着自己的小孩摸了摸,推开对方黏黏糊糊贴近,缓步走到了龙榻之前。
今上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岁安会进来。
“咳咳咳岁安、岁安!你看见了吧?是姬丞岚对朕有不轨之意,岁安快帮朕解决了他……”若是姬丞岚听话,那么今上就会给予对方一丝宽容,可若是姬丞岚不听话,那今上也会成为第一个就反水的人,于他而言姬丞岚只是一个工具。
“陛下。”伏姣又唤了一声。
青年动作温和地扶着激动的今上重新躺在榻上,还体贴地为其掖好被子,声音难得温和,“陛下累了。”
“朕不累咳咳……”
“嘘。”还不待今上说完,伏姣便将食指竖在唇边。
姬箜一怔,竟也消了气音,只是直愣愣地望着自己眼前貌美的白发青年。
“陛下,姬丞岚是姬氏皇族唯一的血脉,他必须存在并继承这万里江山。”自始至终,伏姣的立场都是在反派的那一边,他来到每一个任务世界的目的是什么?这都是早就注定了,他和今上的情谊是基于等待原故事线的前提,为了今上杀反派是决计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岁安你……”姬箜被青年按着肩头平躺在榻上。
伏姣斜眼看了那落在一侧相互纠缠的两道圣旨上,明黄色上染着帝王的墨宝,字迹凌厉如青龙出海,只是其中一份本该完全空白的纸面上新添了“陪葬”的殊荣。
伏姣不会对今上做什么,他只是起身捡起了令姬丞岚继位的那一道圣旨缓缓揣在袖子里,至于另一道则是被扔到了落地的暖炉之中。
噼里啪啦的火滋滋烤着,不多时圣旨在炉烟中化为灰烬。
“先生……”就是姬丞岚这一刻也猜不透伏姣在想什么。
“无事,随我出来。”中贵大人摸了摸少年的发顶,他的视线一一扫过盘龙殿内的所有人——躺在榻上干瞪着眼、胸口剧烈起伏的今上,瘫在地上无力动作的暗卫,孺慕又小心翼翼望着自己的姬丞岚,以及站在门口抱胸无聊的穆北夜。
在众人的注视中,伏姣小心掩门踏着雪夜走到了殿前,他望着跪在大雪纷飞之下的宫妃、内侍们,缓缓展开圣旨,扬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余闻皇天之命不于常,唯归于德,故尧授舜、舜授禹,实其宜也……姬氏有子姬丞岚秉性纯良、恭俭仁孝,有尧舜之相……朕当今身体余病,难行政事,便为天下苍生福泽计,立其为新帝,肇基帝胄,承天应人,即刻登基,并有中贵辅佐监国。钦此。”
圣旨原文为“着于朕禅位后登基”,但显然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这样,中贵大人仗着只有自己和今上看过这份圣旨,便略微修改,在故事线彻底开始前将全部的发展掰回来——姬丞岚继位为皇,但同时将受九千岁的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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