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莲摇着头道:“不知道。有人来求剑,老爷从来不许我们在里头的。不过那天,不知道为什么,老爷和那个王太子吵了起来,吵得可厉害了。我从来没见老爷这么跟人吵过。”
“那他们吵什么,你听到了吗?”
“隔得远,听不清楚。”晓莲还是摇头,“我猜,先前来那个带着腰牌的人可能就是胶东王派来试探老爷的,也不知道跟老爷说了什么;后来,王太子就亲自登门了,然后,两个人因为说不到一块,就吵起来了。”
“说这么一大通话,结果什么都不知道。听你说话能把人急死。”鸾起身往外走去。
“小姐你干什么去?”
“去找我爹。”撂下话,人已走远。
因着心里的急切,鸾直接一脚跨进母亲房里,发现母亲正坐在床边拿着手绢擦拭泪水,父亲正细声细语的安慰着她,温情脉脉的场景看得鸾竟忘了回避,反而杵在原地发起愣来。不知将来和轩辕靖能不能像父母亲这般恩爱不变?
“鸾。”发现女儿正站在门边看着他们,青夫人忙擦干眼泪,“怎么站在那里,进来呀。”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鸾傻傻的问。
“有话进来说,杵在那儿干什么?”青明山道。
“爹,我有话要问你。”
扭头看了看女儿,问道:“你是不是听了些什么?”
鸾点头道:“所以,更要问个清楚。”
“出去说。让你母亲好好休息。”正欲抬步离开,却被妻子一把拉住。
青夫人望着丈夫的双眼,语带恳求:“老爷,好好跟鸾说,你们俩可千万别再吵了。”
安慰地轻拍妻子的手,柔声道:“放心吧。”
遂带了女儿走向屋外。
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关好书房的门,青明山坐到书桌前,道:“说吧,想问什么?”
“胶东王太子来过?”鸾开门见山道。
“是。”想了想,此事若不说清楚,女儿绝不会就此作罢,“他想要我们青家的铸剑技法。”
“他堂堂一国太子,要这个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我只知道,我们青家祖训,家学绝不可外传。所以,无论他是威逼还是利诱,我都没有答应。结果,王太子不高兴,和我吵了起来。”
“可是,他来这里的时候,轩辕靖并不知晓。何况,由始至终,我都没有漏过半个字,轩辕靖绝不会知道我是您的女儿。”
难怪父亲非说轩辕靖是居心叵测,但是,鸾仍然不能相信,她与轩辕靖之间的一切是他的别有用心。
“就算他当时不知道,一旦他来提亲,就会知道吧。他的兄长,那样志在必得,若是让他发现自己的弟弟要娶的女子就是我的女儿,你觉得他会怎么做?你认为你还能过得安生吗?”
父亲的话犹如棒喝,将鸾所有的辩解全都打了回去。
临近傍晚,正是客栈人来人往,最为繁忙的时刻。
不去理会身边来来去去,进进出出的人潮,鸾化悲愤为食量,狼吞虎咽的将桌上的菜扫了个精光。一旁的巫鹰对她风卷残云似的吃相视而不见,只淡然的喝着小酒。直到她极不淑女的打个饱嗝,才淡淡道:“可以走了吗?”
早上下山为青夫人采买需要更换的药材,鸾自告奋勇要跟他一起来,结果,药材买到手,她却到处闲逛至今,完全没有一点要回家的意思。
“不想回去。”鸾撇过头,断然道。
巫鹰原就不是多嘴的人,并不会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追问,只缓声道:“那你还想去哪里?”
这座小镇,拢共就这么一条街,不知道她还能往哪儿逛。
沉默许久,不知该如何作答。鸾低了头,道:“不知道,就是不想回家。”
回去就会忍不住去想轩辕靖是否真的从一开始就骗了她,会去想,他的兄长与她的父亲如此水火不容,她与轩辕靖又该何去何从?就此放手,到底是心有不甘;可要冲破重重阻力,又谈何容易。万一,他的兄长提出以青家独门技法作为陪嫁,她和父亲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若不同意,只怕胶东王也不会同意他们的婚事。
忍不住低声叹气,好烦啦。
“不愿回去,就在此住下吧。我将药送回你家,会带话给前辈,说你不愿回家。”放下酒盅,巫鹰拿起桌上的药,起身欲走,却被鸾扯住衣袖。回头道,“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前辈吗?”
鸾摇了摇头,抬头望向他:“不是。我还是回去吧。这样,算什么。”
若真的留宿客栈,这算是向爹娘抗议吗?可是这事实在怪不了爹娘,再说,她若真这么做了,只怕母亲也会更加担心。母亲已经为她,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她怎么忍心让母亲更加伤心难过。
默默的与她并肩走出客栈,刚走没多远,从身旁疾驰过一队人马,当先一骑身着淡青衣衫,鸾脑中电光闪过,立刻回身高呼:“严渊!”
听到鸾口中呼出的名字,巫鹰下意识的转身装作看旁边卖小吃的摊子,避过下马朝他们走来的严渊。
巫鹰的行为让鸾愣了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他现在是被通缉的要犯,严渊是胶东王府的人,巫鹰见了他,自然是得避上一避。
“鸾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严渊的脸上有着惊诧。
“我家住这里呀。你怎么会在这儿?是阿靖让你来的?”
“不,”严渊摆手道,“我来此办些私事,侯爷并不知晓。”顿了顿,忽然像是想到什么,脸色一变,问道,“鸾姑娘,你住在……”
“哦,我就住在……”正欲指向自家所在的方向,眼光一转,突然瞧见不远处正在马上等着严渊的人中,有一人手里正握着西泠剑,心里咯噔一跳,有不详的预感在脑中盘旋,本欲追问他从何处得来的西泠剑,心思一转,随手指了旁边的民房,道:“我就住这儿。”
“是吗。”随着她的指引,看向那所民宅,严渊脸上却沉重依旧,“侯爷很想念您,要不,您跟我们一起回去见侯爷吧。”
“不了,我还要回去见我爹娘。先走了,你们慢走,不送。”鸾转身向自己所指的民宅走去,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她知道严渊一直在身后瞧着自己,拼命忍住泪,装作回家的样子,快步向那所房子行去。
她不知道,身后的严渊正快步跟上自己,欲用手刀将自己敲晕,千钧一发之际,一颗石子正中严渊手心,严渊吃了痛,收回手,四下张望,却并不见有可疑之人。再回头时,发现鸾已进了那所房子,“吱呀”关上的大门,将他们彻底隔开。
这座小镇不大,街坊邻居,她几乎都认识,所以敲门而入,并未受到阻拦。
严渊想了想,转身跳上马,招呼同伴一起离去。
听到马蹄声远去,一直靠在门上不停落泪的鸾方对秦家的门房道了声谢,对自己的行为也不加解释,急忙拉开门,朝家的方向奔去,却被人一把拽住,转头见是巫鹰,鸾的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我要回家!别拦着我!我要回去看我爹娘!”
巫鹰松了手,由着她疾步狂奔。
等到鸾一路跌跌撞撞狂奔到家时,天已黑尽。以往这个时候,隔着老远就可以看到青家的通明灯火。然而今天,青家却是漆黑一片,往日里庄子上虽也安静,但绝不是今日这般静默得诡秘,让人心惧。
天上的明月,洒下一片刺目的白。就着月光,鸾看到不远处的青家大门,突然失去了走近的勇气,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跪倒在地,幸被身后跟来的巫鹰扶住。
眼泪不停的滚落,她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机械地随着巫鹰的搀扶坐到一旁的石头上,双眼直直盯着静谧得可怕的青家庄。她的家,昔日里充满温暖灯火、欢声笑语的家,此刻如同阴曹地府般,在惨白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等天亮再进去吧。”巫鹰扭头看了眼青家庄,语调依然平缓。
她恍若未闻,双眼仍钉在那座已全无生气可言的宅子上。
巫鹰忽然想到另一个人,提起当日的经历,也和鸾一样,双眼发直,充满仇恨。忍不住轻叹口气,抬手覆住她的双眼:“别看了。等天亮,叫镇上的人来帮忙……”
她浑身发颤,拉下他的手,一言不发,脸上的神情换做坚决,起身朝青家大门走去。
青家的大门大大敞开,阴冷的夜风从大门呼啸而出,鸾步上台阶,一眼望见门内庭院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下人尸体,满院的红,在月色的映衬下越发刺目。
她浑身战栗得越发厉害,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要散去,巫鹰的声音再次响起:“拿着这个。”接着,他将自屋檐取下的灯笼递给她。
既然劝不走她,就只能顺着她。
紧紧握住灯笼,穿过前院、狼藉的前厅、随处可见的尸首,微弱的灯火照出他们脸上的不甘,有的甚至双眼圆睁,似在死前恶毒诅咒凶手;行至书房,书房内同样是狼藉一片,却并未见到父亲,转身寻至父母的卧房,远远看见最为熟悉的身影躺在房门外,还保持着爬向卧房的姿势……
她的勇气就此消散,跌坐在地,浑身失了力气,想重新站起,走过去仔细确认,却连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眼泪如同溃堤的洪水倾泻而下,她却哭不出声来,只能呆望着那道身影不停摇头,无法相信眼前所见。
巫鹰上前接过灯笼,走到具那尸身前,将尸体翻了过来,鸾想叫他住手,想闭上双眼,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她愣愣的看着巫鹰提着灯笼仔细观察那具尸身,然后朝着她摇头,紧接着,他提着灯笼进了卧房;须臾后,巫鹰走了出来,立在房门处,依然对着她摇头。
有什么在她胸腔里碎裂了,她的呼吸窒住,整个人陷入完全的黑暗中……
细雨连绵,雨丝自瓦当滴落,一滴一滴,以飞蛾扑火的决绝方式毅然地落入青石板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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