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幽自是欢喜,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打赏了大夫,又嘱咐下人小心伺候,待转过头来,无意瞥向宫城的方向,喜悦之情又转瞬即逝。
今后,会怎么样呢?一切会照他所谋划的那般走下去吗?
重华宫内异常安静,与外间的吵杂喧闹形成强烈对比。
宫人们挤在一处,有胆小的浑身止不住的发抖,胆大的也苍白着脸。现下,除了等待,别无它途。
红露偷偷看了眼神色如常的太后,心里暗暗祈求太后能赢得最终的胜利。无论她愿不愿意,如今太后躲在重华宫,他们便坐在了同一条船上,她若输了,重华宫内的所有人也得跟着死。
太后却全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似乎对输赢早已成竹在胸。只轻啜茶水,有一搭没一搭的询问鸾哪里人氏,有几个兄弟姐妹,父母是否在堂。鸾回答得心不在焉。
“听临淄王说,你与长乐侯是旧识。”话锋一转,太后突然发问。
没料到她会问起这个,鸾怔了怔,应了声是。
“是怎样的旧识?”太后继续问道。
鸾不知该如何回答,咬着唇道:“太后是对长乐侯有兴趣还是对民女有兴趣,”顿了顿,忽然想到铭幽,“或者是临淄王?”
直觉告诉她,太后的问话面上是冲着轩辕靖,实际上却是旁敲侧击的打探轩辕铭幽。
太后轻瞟她一眼,重复道:“怎样的旧识?”
语气加重,不容她回避。
“是曾经‘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旧识。”鸾如实回答,“可笑,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早有婚约。以往种种,竟全是谎言。”
“这样啊。”太后微笑道。
这样的说辞的确能与铭幽的话对上,但是谁又知道,他们不是早就对好的?太后对铭幽的疑虑仍然无法消除。
宫门处传来杂乱且强劲的拍门声以及喊话声,“开门!开门!”
终于找过来了!
宫内一干人等吓得抱成一团,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是受到宫人们的情绪影响,一直安静坐在角落里的端妃忽然跳了起来,边喊边往外跑,“是陛下,是陛下回来了!”
双福与红露迅速上前拦住端妃,端妃对她们又是踢又是咬,事关性命,两人硬是将端妃牢牢箍紧;端妃急了,一口咬在双福肩头,双福疼得满脸是汗,却愣是不吭声。
此时,宫门外的士兵因为门内的悄无声息产生怀疑,随即由拍打改做撞击。还好宫门厚实,一时半会也撞不开。只是那一下一下重重的撞击声,仿佛撞在每个人的心上,众人只觉得自己的心随时会随着宫门的突破而停止跳动。
鸾也变得异常紧张,原来她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不怕死。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见太后,她正闭着眼,看似镇静地闭目冥想,鸾侧过头仔细观察,发现她的额头也布满细密的汗珠。
就在众人以为宫门即将被突破时,撞击声忽然停止,门外响起一片打杀声。听着从宫门处传来的声音,太后轻舒口气,唇角漾出一丝笑意。
端妃也终于松了口,指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嘴唇,对红露道:“牙疼。”
“喝点水就不疼了。”红露扶她坐下,转身为她倒水。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打杀声渐渐平息,宫门再次被人敲得山响,这次传入的是牟湘的声音,“禀太后,反贼已被臣等拿下,臣等恭请太后移驾回宫!”
太后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双福疾步行至宫门处,从缝隙向外观看。直到门外喊话喊了三、四遍,双福才回到太后跟前,平静的道:“太后,外面的确是牟湘将军。”
太后还是没动,也不说话。
门外的人似乎明白过来,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从外面扔入前院,“此乃反贼人头,敬请太后察看。”
双福命两个太监上前捡起人头。太监战战兢兢地将人头拎到太后跟前。
轩辕靖的人头赫然映入鸾眼帘,鸾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以为自己会晕过去,谁知黑暗就是不肯接纳她,她任然定在原地,只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失去了所有的感觉。
“开门吧。”看清太监手中人头,太后终于发话。
宫门大开,门外布满尸体。牟家的两位将军与自己的兵士站在敌人的尸体中,铠甲上还有尚未冷却的来自敌人的鲜血,那样子,看进鸾眼里,异常狰狞。鸾不由得想起自家的惨象,眼里无端的滚下泪来。
她看着牟太后一步一步,穿过地上一具具尸身,趟过地面由鲜血汇集而成的水洼,向着前方行去。鸾从心底觉得冷,觉得太后非常的可怕。她不由自主的想到铭幽,如果铭幽要与太后相斗,他能争得过吗?他会成为下一个轩辕靖;还是那个踏着一具具尸体,在通向权利的大道上留下一串血脚印的人?
“老巫婆!”角落里的端妃恶狠狠的咒骂,“吃人肉的老巫婆!”
这次政变被后世史学家称为“兴平政变”。
兴平政变后,皇帝在太后的逼迫下宣称长乐侯轩辕靖与禁军统领骆阳蓄意谋反,遂削去轩辕靖长乐侯之爵位,贬为庶民,不得随葬皇陵区,以民礼葬之;收回以往给予骆阳的一切封赏,并抄没家产,夷灭三族。
处罚“叛贼”的圣旨下达不久,皇帝便因疾病缠身,宣布要静心休养,所有政事全都交由太后处理。从此,宣政殿的龙座后添了一道珠帘,太后每日坐在珠帘后接受百官朝拜,听政理事。
牟太后也成为天华朝唯一一位在皇帝并非幼年登基,却依然能够垂帘听政,掌控朝政大权的太后。
待一切安定下来,太后于宫中摆下家宴,请的便是自己的娘家人与留在京中的轩辕家人。
既是家宴,女眷也得出席。陆蜻蛉近日不慎动了胎气,差点流产。为保万无一失,便一直在家静养安胎,宴会这样吵杂的场合,她自然不能前来。于是,铭幽携了曹锦瑟入宫赴宴。
宴席上,牟家人笑得热烈放肆,轩辕家则是笑得勉强尴尬,而铭幽则是被自家人有意无意的疏远。铭幽知道,一切皆源自那个入宫告密的传闻,他在皇族之中已被众人不耻。牟湘也不知是真的念着当年在临淄的那点情义,还是故意要让铭幽被皇族更加厌弃,偏偏跑到铭幽旁边,与其热切攀谈,叙旧喝酒。
铭幽一面应付牟湘,一面暗暗观察居于上首的牟太后。
太后心情甚好,满面含笑,正与牟湘的妹妹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这位昔日的长乐侯夫人,据说丈夫身死时,也不见流泪;如今丈夫故去才没多久,坊间已有关于她的流言传出。她的日子似乎并未因为守寡而变得暗淡无光,反倒多姿多彩。
在一众喜笑颜开的牟家人里,唯有坐在太后下首的皇后面带忧虑,静坐沉默,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铭?托病没有出席此次家宴。皇后望着本该坐着铭?的位置,脸上满是疼痛。
自从政变之后,铭?都躲在纪绯嫣的宫房里,她已许久没有见过自己的丈夫。铭?不愿见她,不是她有什么错,仅仅因为她姓牟。这个当初将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姓氏,已成了扎进铭?心头的一根尖刺,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拔出。
太后将殿内众人扫视一遍,目光最终停留在铭幽身上,出声道:“临淄王。”
“臣在。”铭幽恭敬的回道。
“前次多亏了你,才让反贼无机可乘。”太后含笑道。
“是太后与陛下洪福齐天,臣不敢居功。”铭幽虽低着头,但同样可以感受到来自皇族的蔑视。
从前不过是私下传言,如今,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将此罪坐实。太后这一招可谓妙极,既挑拨了他与其他皇族的关系,又斩断了皇族中对他仅有的几分信任。
太后微笑如常,“你此次立下大功,哀家一直在想该如何赏你。想来想去,你最爱美人,哀家就送你一个美人吧。前些日子,牟湘认了个干妹妹,人长得虽不能说貌若天仙,可也还不赖。今日就由哀家做主,将她赏赐于你。她虽是湘儿的干妹妹,哀家可也是把她当做亲孙女看待,你可不要委屈了她。”
铭幽回了声,“是。臣明白。”
怎会不明白。如此一来,其他人,尤其是轩辕家的人就会更加认定他是牟家阵营的人。
“太后何不将妹妹叫上殿来?”牟湘笑道,“小臣既认了她做妹妹,如今又得配临淄王,这样的家宴她也该列席才是。”
“湘儿说的对。”牟太后低声吩咐立在身旁的乔公公几句,乔公公领命而去。
曹锦瑟听到太后要赏赐美人给铭幽,心里老大不高兴,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恨恨地剜了牟湘两眼,给自己猛灌一杯水酒。
不久,乔公公领着鸾步入殿内。见到青鸾,曹锦瑟心底的意外不可谓不大,她怎么也想不到,太后所谓的“亲孙女”竟是青鸾!
铭幽的目光从开始便一直追随着鸾。心底暗暗叹气,本不想将她卷入,结果却是让她越陷越深。
“鸾啊,哀家已将你许给临淄王。你坐到他身边去,给他敬杯酒,请他日后莫要委屈了你。”牟太后对着行礼的鸾说话,眼光却始终停留在铭幽身上。
“是。”
鸾依言行至铭幽身前,斟满两杯水酒,郑重道:“临淄王,这杯酒,民女敬你。”
仰脖喝酒,目光始终看着眼前人。她面色如常,倒叫他越发不安。那些传言,她应该也有听到。他可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却不得不在乎她的看法。然而一切又无从解释,也无法解释。
喝完酒,鸾径直坐到他身边,乖巧且安静。之后一直尽责的为他斟酒,却不说一个字。
终于挨到罢宴。太后直说夜色已深,让大家各自回家休息。众人躬身送太后退席,太后刚站起身来,忽听曹锦瑟尖叫出声:“王爷,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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