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虽美，却是死的！
陌青鸾心底突的一下，难道，这个美丽的公主，竟然是……
试探地顺着她的话说道：“奴婢本是奉主子之命去给华妃娘娘送东西，回来的路上经过这里，见那一众桂花开得茂盛，忍不住贪玩，便进了林子。没想到，走来走去，竟然走到了这里。打扰公主弹琴的雅兴，还请公主恕罪。”
“不碍事，我又不会弹琴，只不过是一个人很无聊地坐在这里罢了。”
公主低下头去，她似乎心情突然不好，声音有些沉闷。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一边说话一边正伸出手指在自己眼前乱晃。
看着公主毫无所觉的样子，陌青鸾倒吸一口凉气。这美丽的女孩，果真是个瞎子！
原来先皇的公主中，有一个竟是瞎的吗？从未听父亲提起过啊。
既然她是个瞎子，为何不见一个服侍的宫人呢？她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呢？
况且一个不会弹琴的瞎子独自一人抱着一把古琴傻坐在这里是要干什么？吹风吗？
陌青鸾正乱想的时候，不妨却被那女孩一把握住了手指，吓了她好大一跳。
转眼却看到公主一脸的柔色。
“暂时你不要走好不好？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你在这里陪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陌青鸾看到女孩的脸上浮起很明艳的笑容，她的柔弱无端令人想要保护。
对一个宫婢身份的人，身为公主的她，有必要那么客气吗？这公主可真是有点怪啊。
本来陌青鸾是打算趁早脱身去找荀羽的，但对方连用几个“好不好”，她的心只好软了。
于是她陪着公主坐在了那块大石上。
风从两人中间吹过，那公主只垂头一遍遍地摩挲着古琴，一时间，两人静坐无语。
陌青鸾嘴角抽动，心想，难道就这样干坐不成，你不是要我陪你说话吗？你倒是说话啊。
抬头望天。尴尬啊尴尬，无聊啊无聊。也不知道荀羽在这林中到底想干什么勾当，下次一定要抓他一个把柄。
“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乍然听闻公主温柔的嗓音戳中她心中所想，陌青鸾还真被吓了一大跳。
“怎么会呢……奴婢身份低贱，能够陪着公主，已是万幸了。”
“是吗？”公主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好像心情更加不好的样子。
又是沉默。陌青鸾抬起袖子拭汗。
心道，你有必要那么忧郁吗？好沉重啊好沉重……
“对了，”想了半天话题，她终于故作欢快地说，“奴婢会弹琴呢，不如让奴婢为公主抚琴一曲？”
公主的手却下意识地搂紧了琴，指尖在那上面抚了又抚，摸了又摸。半天之后，才终于勉为其难地说道：“也好……”
陌青鸾无语。心想，看你那琴虽古，却也不是很贵重的东西，其料充其量一般，有必要这么宝贝吗？我为你抚琴，好像你很吃亏一样。唉，怪自己多事，算了算了。
于是回道：“奴婢不知轻重，贱手不敢亵渎了此琴，还请公主恕罪。只是奴婢不见了这半天，主子想必找得急了，奴婢贱身，不敢再站在这里，还请公主允奴婢归去。”
她这话出口不要紧，只见那公主美丽苍白的脸庞上，一行眼泪直直地便落了下来。
陌青鸾吓了一跳。
“是啊，你们都不要我……”
她忧愁地说，抬头对着陌青鸾，“你也讨厌我了吗？你也不陪我了吗？和我在一起就如此无聊吗？我就这样令人厌烦吗？”
黑漆双眸潺潺泪痕突然源源不断，梨花带雨的样子让她更显娇弱不堪。
陌青鸾拍胸口拭汗。“怎么会，怎么会？奴婢觉得和公主在一起很开心啊！”
“你真是这样想的？”正在哭泣的公主突然一脸兴奋地握住陌青鸾的手，瞬间已经变泪为笑。
“是啊……”陌青鸾只好答。心里却在想，这世上怎么有这么怪的人啊……
只得陪着公主又坐了下来。
看天色看日影……这要坐到何时呢……
“你刚才说你会抚琴，那你替我抚一下这首曲子吧……”
公主一手抱琴，另一只手从怀中将一本薄册拿了出来。那薄册看起来就几页，已经被翻得很旧了。
陌青鸾接过略翻了翻，发觉那是一本琴谱。只是，用的不是减字谱，而是非常古老的文字谱，密密麻麻，看起来相当繁复难解。
就算她陌青鸾自幼习琴，却多用的是减字谱。她父亲倒还懂一点文字谱，曾要陌青鸾修习。但她幼时贪玩，直接丢在一边，根本没有认真地学过。仅入宫之前匆匆过了一遍，所以对文字谱，只处于一知半解的状况。
而这本曲谱，不仅用的是文字谱标注，而且本身就相当深奥，不要说陌青鸾，就是她父亲站在这里，恐怕都无法全解。
正为难的时候，公主开口了：“这本琴谱，和这把古琴，都是我母妃的遗物。她一生下我就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我也曾把这本琴谱拿给宫中的人看，可他们都告诉我，他们不懂。你一定懂的，是不是？”
陌青鸾心想，这世上没有人会懂吧……可看着公主那张满溢希望的脸，她想了想，还是说：“奴婢试试看。”
于是，公主很高兴地嫣然浅笑了。
陌青鸾叹气。母妃留下来的遗物，怪不得……这孩子，也挺可怜的，帮帮她吧……
一边翻，一边有了主意。
虽然对文字谱一知半解，但既然宫中谁也看不懂这琴谱，谁也不能弹这琴谱，那现在不是无论她怎么弹，也都是对的吗？
反正这公主的母妃一生下她就死了，那她自然没有听过她母妃的琴声了。这公主又是瞎的，以后也不定会再见，就算见到，自己不说话她也就不认识。最多弹完这曲，自此从她面前消失了便是了。
陌青鸾下了决心，手指抚过七弦，淙淙琴声顿时流出。她信手所为，将自己以前学过的各谱和这文字谱中懂得的零星部分糅杂起来，胡乱演奏了一番。
因为要体现琴谱的“繁复难解”，所以她在其中加了很多奇奇怪怪的音律，所成的曲子到后来听起竟有一种古怪的悲戚味道。
陌青鸾看到公主苍白的脸上缓缓流下泪来。
“华妃……”突然从口中喃喃念出这两个字，把陌青鸾吓了一大跳，手指一颤，差点没被琴弦勾破手，还好那公主接下来就继续说道，“你说你刚才是去给华妃娘娘送东西？”
“是的，娘娘。”陌青鸾一边弹琴一边说，不知她为何要突然扯到华妃。
这时琴音转急，公主的心绪似乎也澎湃起来，她紧蹙着眉，深深呼吸着，脸上却有着一缕忧色。只是那忧色隐隐有些冰凉。
“在你看来，华妃怎样？”似乎是犹豫了许久，才终将这话说出口。
陌青鸾愕然，看着公主脸上突然飞起的一缕红，心想这公主养尊处优，原来如此喜爱八卦吗？莫名其妙过问皇上的妃子做什么？
要自己形容自己还真是不容易，陌青鸾想了半天形容词，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起来怎样。
“她很好啊……”
如此敷衍的回答她以为公主一定会因不满足而继续追问的，没想到对方只是低下头去，似乎在自言自语，“她很好吗？是啊，她一定很好，她们，一定都很好……”
陌青鸾蹙蹙眉，看着公主陷入沉思的样子非常不解，心想，我和你以前认识吗？莫名其妙过问我做什么？过问了又明明没问出个所以然。
公主又叹了一口长气，说道：“算了。这一天终究会来的，即使不是现在……始终是，我算什么呢……”
陌青鸾凝神细听她的话，发觉完全不懂。
长相虽美丽，却是如此奇奇怪怪的一个人，难怪这公主要一个人抱着琴忧郁地在这里吹冷风了……
终于一曲完结，听着残音颤颤，公主已经泪流满面。陌青鸾看到她双手合十，抬眼望天，许久之后才幽幽地说道，“母妃，今日，我总算了解了你当时的心意，你放心，无论怎样艰难，我都会好好地活下去的，以慰你在天之灵。”
陌青鸾看天拭汗，也双手合十，在心中暗语：“那位娘娘，你可不要怪我乱演你的琴啊，我是实在不懂，却又不忍拂了你女儿的意啊。好歹这样你女儿心中也有个安慰，是不是？”
在心中默叩三个头，起身说道：“那个，公主，奴婢真的要走了，再不回去，奴婢恐怕脑袋都难保了。”
公主沉吟半响，开口说道：“你是哪家的宫婢？干脆，我去向你主子要了你，你自此后便在我身边，可好？”
陌青鸾吓死了，看她那副对华妃似乎非常不满的样子，要让她知道自己就是华妃，还欺骗了她，乱演了一通琴，那还得了？再说自己哪能做成她的宫婢啊？
于是便说，“只是华妃娘娘已向奴婢主子提过要调任奴婢去未明宫服伺的事，大约明后日奴婢就要去未明宫赴职了。公主美意奴婢不敢妄领啊。”
“是华妃吗……”公主苍白的面色似乎越加苍白了，风吹过来，袭在她身上。连陌青鸾也感觉到一种凄楚的味道。
“既然华妃已经要了你，那就算了吧。只是，你叫什么名字？或许以后你还能为我抚琴。”
“鸾。”陌青鸾随口。
“我记住了。你是好人，会有好报的。”公主点点头，向这片沉香林的一个方向指道，“这片林子，之所以这么寂静，平时几乎没有人在里面走动，是因为它太庞大，而且景致单调，所以令人极易迷路。
你无端闯入的这里，已是林子的最深处，要很快地走出去，怕也是艰难。我既有眼疾，又不愿宫人陪伺，你一定很奇怪我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其实有时，什么都看不见的人，反倒不容易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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