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突然发难,何荣华随侍的宫人俱是不顾积雪寒气,咚然跪地,叩头求饶着。这一刻,同佟氏临死那一刻一样,心头畅快淋漓。
斗不倒你何荣华,还惩治不了一干奴才么?
“贵嫔何必呢?”幽然一语飘进耳边,“臣妾回宫便是了。”说完,她径直离开,那些奴才们只对我再次磕了一个头后,也急急簇拥着他们主子离去。
“混账!”我攥紧拳头,青筋外露,压抑着心头怒火,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问竹按住身子微颤的我,“娘娘,奴婢知道娘娘心中悲苦,她越是谦卑淡然,娘娘就越是愤恨。”
“但是娘娘,您要因此气坏身子,岂不是称了她得心,如了她得意,得不偿失了?”见我不语,问竹继续说着,“娘娘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只要咱们无愧于天地人心,老天是定会眷顾的。”
“娘娘……”
“咱们也回吧。”扬手,我止住问竹继续说下去。或许,我还没有历练到应有的涵养吧。
回到麟德殿,沂徵早已等候多时,无边的笑意荡漾在他俊朗的眉宇间,我却笑不起来,只淡淡施了一礼。
“臣妾观雪未归,请皇上海涵。”
沂徵收起笑面,扶起我,担忧的问道,“今儿是怎么了?”
“臣妾无事。”我脱下披肩,随手交与问竹拿去,沂徵熟练拉过我的手,揽我入怀,眸光好似满天繁星放射出的光网,紧紧地将我纳于其中,“可是有人给你气受了?”
我哂笑,哪里能和你说呢。
脑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我随即转身主动附到沂徵怀中,右手,也不自觉的替他整理着衣领,“皇上,您是不是该给藜嫔娘娘晋晋位分了?”
“哦!”显然沂徵不料,意外的扳正我的身子,瞧着我,不解极了,“茗儿怎么有这样的想法?朕没想过,倒是想着等你生辰时晋你为昭仪。”
昭仪,九嫔之首的昭仪,呵呵……
“皇上,臣妾一与社稷无功,二无皇儿诞育……皇上晋臣妾位分,无理难以服人不是么?”说到诞育皇子,我脑海中瞬时浮现何荣华大腹便便,即将为人母的欣喜满面,心头酸涩无比,眉头不自觉紧了起来。
沂徵哪里懂得我这些愁苦,‘哈哈……’笑着拥我入怀,“那朕加把劲儿,茗儿不就师出有名了?”
我推开他,惶惶白日,虽是宫人俱被屏退,然,在这外殿之中,如此搂搂抱抱实在是难堪,也有些放肆了。
“皇上,藜嫔娘娘进宫这些日子,为人恭敬良善,从不多生事端。臣妾卧床期间,她协助兰晔夫人处理宫中事务,又时常侍候皇上。臣妾看在眼里,这样的女子皇上断不可忽视啊!”
我说的是实情,虽然我心里明白,都尔它心中,只有襄王。可,这个深宫,永远摆脱不了拜高踩低的轮回,我能做的,就是尽我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她,在这异国他乡,过的更好。
更何况,如果我没有猜错,在那位风流倜傥的王爷心中,住的是终其一生,他都不可能得到的女子--荣华何念裳。
沂徵闷声不语许久,再开口,眼眸中多了几分明朗,笑容也渐渐盈满了眉宇,“朕倒不如女儿家心思细腻。好,朕便依你,择日晋藜嫔为荣华,保留‘藜’字封号。”
“臣妾代藜嫔……不,是藜荣华,先谢谢皇上恩典了。”我‘咯咯……’笑着,躬身对着沂徵就是一拜。
“朕可有段日子不见你这般开怀了,很多时候,你虽对着朕也展露着笑意,可朕看的出,你笑的十分勉强,想来,是碍于朕的帝王身份吧。”扶起我,沂徵携我往内殿走去,边走边是说着,“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朕不能自诩是明君,却也不想床榻之人对朕有所隐瞒。强颜欢笑,朕看在眼里,也会不悦在心里的,茗儿懂么?”
我低着头,迈过内殿门槛儿,看着沂徵走到短榻旁安坐,亲身沏了壶碧螺春为他添水。手炉再暖,会不会也比不上人心的关怀呢?
我不知道,只是看得到沂徵眼里闪烁的疼惜与爱怜。
“皇上,臣妾弹琴给您听吧。”我提议道。
沂徵笑笑,抚掌道,“恩,昨儿皇兄吹奏一曲,如今朕这心里都还余音未了,茗儿倒是知朕心思。”
不过走到窗前的我,听得沂徵一语,惊得回头便是急问,“王爷几时回来了?”
“昨儿晌午。”沂徵含了口茶在嘴里,茶水随着唇齿在里面上下几个来回,才被他咽下去,
“茗儿倒是对皇兄存了不一样的心思啊?”感觉有酸涩的目光在身上逡巡,我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心里暗暗低骂自己,怎么只顾着探究庄襄王与何荣华之间的暧昧情愫,忘记自己曾险些误认为了他呢?
真是不该!
“看皇上多心的。”我虽笑说,但隐在衣袖与丝帕下的双手也不自觉紧了紧。身为帝王,沂徵心里,还是有些许在意的。
“臣妾…不过是记起太妃寿旦节时,满宫尽知王爷不仅未曾回朝,更者无任何问候传来,实在…实在有些…令人…寒心…”唯唯诺诺说完这一句,我连忙跪到地上,低着头,嘴里念叨着求沂徵饶恕我的乱政之罪。
良久没有听到沂徵的只言片语。我亦不敢动弹半分。
“哎…你且起来吧。”
抬头,一张忧心忡忡的面容深深刻进我的脑海,如同一根锋利的银痛了我的心。那凝在浓眉处的川字,毫不掩饰沂徵此刻的心情。那一声叹惜中,有多少是我不懂得的因由。
“皇兄闲散惯了,这些子宫廷礼数若能束缚着庄襄王那便让人啧舌了。”沂徵说着拉起我,携我一同到短榻安坐。
“皇兄昨儿回朝,对朕言及,前一阵子误入诘康境内,险些丧生,故而太妃寿旦没有能力回朝。”
诘康?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
“哦?那王爷又是如何脱身的呢?”我好奇问道。
“哈哈…”沂徵听得我如此问,抚掌笑道,“皇兄真乃朕之福臣也!此番回朝,不仅皇兄安然无恙,而且诘康使臣亲来我朝。希望两国互通边境贸易,永结友好。”沂徵说着,言谈间的激动神情难掩帝王此刻的心情。
赤月结好,诘康来使。
国泰民安,八方朝拜。是每个君王都梦寐以求的盛世景象。然而,盛及必衰,看着沂徵如今的欣喜。谦如意,满招损。他会不会…
“皇上!”我不得不如实说出心中所念,“诘康来使,结好我朝,臣妾恭喜皇上。”
沂徵点头,笑而不语。
“可是…”话锋一转,我看沂徵神色如常,“诘康素与我国无交,突派使者,行事动机是否单纯?还望皇上明晰。”
“茗儿,你想多了!”
“皇兄既然连已与我朝兵戎相见的赤月都能劝归,又怎么拿不下小小诘康呢?”沂徵说道,自负非常。
“可臣妾还是…”
“好了好了,茗儿。自打你小产过后,你倒变了不少。”沂徵刮我鼻尖,笑道,“怎么瞻前顾后了呢?”
“皇兄做事,朕一向放心。”
沂徵似乎不会去怀疑什么,但在我心里,对着突如其来的示好,还是抱着谨慎的态度,毕竟,从来没有过交集的两个,怎么可能仅仅靠着一人之力,便会结合在一起呢?
若不是有共同利益,谁又肯依附于谁呢?
我的话终究不得沂徵的理解,眼看着他欢喜的接受诘康使者的朝拜,那一身帝王的傲意毫不隐瞒。因着这事儿,襄王在众臣子心中的地位与所受的尊敬,依稀间胜过了沂徵。
而这,也是我最担心的。
冬月的腊梅已开,零星点缀着本该干枯的枝干,遥遥传来屡屡清香。这个寒冬,是我在宫廷所度过的第一个冬天,梅园干净,一如我初入宫闱时单纯的内心。
“娘娘,走吧,不要让太妃等久了。”问竹在身旁轻唤我。
此刻的我,正踮着脚,一手压下一满是白梅的枝丫,轻嗅那素雅与芬芳。
轻轻放开手里的枝丫,却也没有让它免于颤动一番。但凡任何,只要你碰过,总会留下痕迹,不同的是可察与不可察罢了。
“走吧。”抖了抖手上的碎花,接过问竹递来的暖手套戴好,春儿又为我紧了紧披风。这才出了梅园,往长宁宫走去。
成肃太妃抱病多日,太医束手无策,只得尽人事听天命。后宫诸嫔妃平素里鲜与贵太妃来往,故而,除却何荣华,只有我和掌六宫事的兰晔夫人偶去探望。
今日,便是太妃遣了宫婢串红唤我前来。
“你且去回太妃,说麟德殿情贵嫔来给太妃请安了。”问竹对着守门宫监说道。
宫监闪出身来,向我福了一礼,便急急跑去通传。
不一会儿,楼石姑姑堆着满脸的笑意走来,见我就是行礼道,“贵嫔可来了,我们太妃正与娘娘念叨你呢。”
娘娘?今日,贵太妃还邀请了谁?
“干冷寒天的,姑姑遣个宫监意会本宫就可,倒劳烦姑姑走这趟。”我边揣测内殿与贵太妃玩笑的娘娘是哪个,边与楼石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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