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是我们家族的骄傲,从小就生得面目英俊、相貌堂堂,而且才思敏捷、敢做敢为,并有一口好口才。当老家的父老乡亲还在地里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时,父亲已经在70年考入了县文工团,吃起了皇粮,要知道当时是全宜都县海选出来,从相貌到身材、谈吐、学历都有严格的要求,标准比今天考公务员难多了。
那个时候由于政治挂帅,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宜都县楚剧团已经更名为县文工团,传统的折子戏不能学演了,换成八大样板戏和几部话剧,父亲有幸曾出演过《洪湖赤卫队》中的刘闯、《沙家浜》中的郭建光、《林海雪原》的少剑波等等英雄人物,今天宜都还有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一辈的人记得他。
那时的文工团实行军事化管理,非常的严格,团员也很敬业,没有演出的日子,父亲和团员大早起床就在礼堂舞台上排练,唱练坐打、吊吊嗓子、揣摩台词。
记得某日上午排练话剧《雷雨》片段,十几个团员在导演的安排下,在台上聚精会神的对台词,台下没有观众,只有平时从乡下来礼堂拖粪的一个七旬老翁,穿着虽很朴素,但相貌儒雅,不像是经常披风戴雨的苦力人,他手持旱烟袋,毫不起眼的蹲在角落里吞云吐雾,时不时得还点点头,有时还会心的笑一笑。家父等排练到精彩处时总觉得有一句台词有点不通顺,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应该如何修改,干脆放一边,先排别的台词。
过了几天,团里突然接到一封群众来信,牛皮信封上写着苍劲有力的几个繁体大字“县文工团领导亲启”,启封一看,信纸上是毛笔字写的蝇头小楷,字迹端正、苍劲有力,指出某某处措词不妥、某某处应该加上一些修饰等等,细细揣摩之下,觉得处处针对得当,一看就是行家。父亲曾跟我说过他那个时代小学毕业就可以算作知识分子啦,看这写的字,和信里面指出的问题、如何修改,就知道遇见高人了。
家父等大为不解“这个剧尚未开始公演,也没有观众看过,哪个能晓得这么详细写出这封信?”
“莫非是城里某个看过这部书的人写的?“有人提示道,
“不可能吧,书和剧本除了名字内容差不多外,台词根本就对不上,肯定是看过我们排练的人写的“导演斩钉截铁的说道,
“当时场内没有别的人,就那拖粪的老头,不会是他吧?”有人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来,
“拉倒吧,拖粪的老头写得好这笔毛笔字,有这样的语言功底?”有人不懈道,
“人不可貌像,我看啦,咱们也别瞎猜,等他再来了一问便之”剧务说道,
“好主意,到时问问就水落石出了。”众人同声应和。
第二天,老翁果然又来礼堂拖粪,这次家父等直接把信拿出来问他,没想到老翁倒也爽快“不错,这封信是我写的。”父亲等还有点不信,老翁说道“我姓熊,四川人,早年东渡日本,入东京帝国大学读法学,后学成回国,加入了国民党。”
家父等很感兴趣便问道“您还真是高人啊,那干嘛好好的编辑不当,跑到宜都来拖起粪了啊?”老翁长叹一声“哎,反了一辈子共,早就成为习惯了,开始还按捺得住,时间一长就忍不住又在报上诘击共产党。说起来共产党真是仁义啊,就这样也没杀我,只是把我打成右派要遣回原籍,可老家早没人了,机缘巧合下就落户宜都了。公社看我年老体弱,对农活一窍不通,也没有一技之长,就给我一牛车,每天我就赶着牛车到县礼堂来拖粪,当然也算工分哦。前几天看你们排练,有些小错误,一时技痒,就跟你们写了这封信,你们可以参考参考。“
家父等听熊老讲述后,感慨万千,就按照熊老的意见把有些台词作了改动,剧目演出时很是轰动,以后每有新剧目排练,必定恭请熊老光临指正。
改革开放后,熊老落实政策、恢复名誉、发还了工资,政府鉴于他的学识,将他安排到县文化馆做文史馆员,写写画画,算是发挥余热,最后得以安享晚年。80年代某年,熊老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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