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算账,来回赶路外加批奏军情,五天半时间刚刚好,京城那边看来一刻都没有耽搁。
亮出腰牌,核对完勘合后进关的钦使,不出所料是一伙共七人的锦衣校尉。
见到锦衣卫,所有人都知道卢总制这一回是在劫难逃了:正常传旨,多少会有个太监。清一色锦衣卫,就是来拿人的。
果不其然,随后在大堂上,北镇抚司掌刑千户武恒州,当堂展开圣旨念出旨意:卢象升丧师失地,深负朕望。着有司即刻革职拿问,押赴京城论罪。
寥寥几句话语,将之前红得发紫的七省总制打成了阶下囚。
念完圣旨,武千户一手背后,一手托着明黄色卷轴,走到卢象升面前,弯腰,笑眯眯地说道:“卢大人,接旨吧?”
忍着腿伤跪在地下的卢象升,颤抖着伸出双手,接过了圣旨。
在场有资格听圣旨的人,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意外。
登基八年时间,可以说,朝堂上下对龙椅上那位崇祯皇帝,已经相当了解了:用得着向前,用不着向后。翻脸如翻书,视臣子如草芥。
带兵的军将头子或许还有些忌惮。但对于文官,崇祯皇帝处理起来可谓是从不留情,毫不手软。
卢象升是天启年进士,彻头彻尾的文官。
接下来,武千户又掏出一根红绸,在卢象升手腕上绕了一圈。这就代表着镣铐,是高级文官最后的体面。
正事办完,武千户一行人由于赶路劳累,于是决定在虎牢关休息一天再走。
这边已经被削了官职的卢象升,按照武千户要求,和总兵李卑交割了官凭印信,正式移交了虎牢关防务。
当晚,临时主持工作的总兵李卑,被悄悄唤进了武千户房间。
前脚进门,武千户正色起身,咳嗽一声,沉声说道:“有口谕,总兵李卑听旨。”
李卑不疑有他,当即跪倒听旨。
“援剿总兵左良玉,临阵脱逃,丧心病狂,罪无可恕,着有司便宜行事,钦此。”
听完密旨,李卑瞬间明白了皇帝心意:又不想放过左良玉,又不愿把事情闹大,所以派锦衣卫来秘密执行。
凭心而论,做为一个比较纯粹的军人,李卑也是打心底里鄙视第一个临阵脱逃的左良玉的。
但今晚这一出,令他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现在主持工作,左良玉回头出了事,不会到时候黑锅扣在自己头上吧?
仿佛看穿了李卑所想,这位操着一口“京师语”的武千户,和蔼地拍了拍李卑肩膀:“李大人,还请放心。皇上亲口吩咐下来的差事,弟兄们定能办得滴水不漏。”
李卑稍稍放了点心:“如此.计将安出?”
“明早左良玉的饭食,不拘茶酒,端过来我看一眼便是。”
说到这里,武千户淡淡地补充一句:“放心,过个三五日,他自己就中下痢死了,牵连不到别人。”
李卑原本还担心是砒霜一类易察觉的东西。现在听武千户这么一说,心下顿时放松了:“那此事包在末将身上。”
“锦衣卫祖传的手艺,大人尽可放心。”
第二日一早,武千户先是亲自监视着左良玉吃了早饭。然后,他们一行人整理好行装,将囚犯卢象升押进了马车。
按道理,卢象升应该一同骑马的。不过他腿上伤势比较重,骑不得马,所以专门安排了一辆马车。
之后,上马,武千户抱拳拜别李总兵,出关门往北而去。
不料,往北二十里到了黄河渡口后,武千户却又指挥着队伍折向而行,调头去了郑州。
坐在车里的卢象升本不欲说话,可现在也太南辕北辙了,于是他忍不住隔着小窗问了一句。
“卢老爷怕是不知道吧。”
武千户倒也和善,有问就答:“日前鞑子入关,如今京城已被围攻,咱们从保定是入不了京了。”
就在卢象升率军攻打洛阳之前,他是刚刚收到鞑子入关的消息的。历史上,再过一段时间,卢象升就会被崇祯调回京城勤王。
而在这个位面,他不可能再被崇祯委派什么职务了。
“哦”得知了这个消息,卢象升也想明白了:“那是要去山东?”
“山东孔有德反了,运河已断。咱们去汉口,与勤王川军一同回京。”
听到这个惊人消息,卢象升惊讶不已。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头的他,原本还想仔细打问,可这时候武千户烦了:“卢大人,你已是阶下囚了,操那么多闲心做什么。”
无奈,卢象升只好躺平,随他去了。
虎牢距离汉口九百里路,马车队速度慢,要好几天时间才能赶过去。
途中,当卢象升行至襄城后,情况突然不对了:一早,队伍外围多了几十名劲装大汉同骑。
再问,只得一句:“路上不太平,买了镖师护送。”
满腹疑问的卢象升,本欲再打问,可他现在是阶下囚,人家也不耐烦搭理他了。不但不搭理,还用黑布蒙住了车窗卢大人这下彻底懵逼了。
如是,自虎牢出发后,九月十日这一天,马队终于进入了繁华的汉口。
一路疾行,终于,卢大人在黑漆漆的车厢内听到了一句天籁之音:“到地头了,卢大人,下来吧。”
扶着伤腿下了车,卢象升首先感到的,是头晕目眩:两艘巨大的战舰就停在身旁的码头,张开的舷窗内能看到一排排闪着青光的炮口。
再仰头,高耸的桅杆上,巨大的“曹”字认旗飞扬。
这时,一个五短身材,身穿蓝色对襟短衣,头戴古怪环形帽子的男子从船头的软绳下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问道:“是情报局的犯人吗?可是来了。快点办交接,船要开了。”
武千户掏出笔,麻利在男子手中表单上签了个字:“好了,犯人卢象升押到,交接完毕。”
签完字,武千户笑眯眯将卢老爷带到软梯下:“这位是看守所的符教官,卢老爷你跟他上船吧。”
一头雾水的卢老爷死死扒住软梯:“尔等到底是何人?意欲何为?”
“哎呀,没时间了,上船了再听符教官解释。我说卢老爷你松手,皇上和几位大人在上海等着见你呢!你要发达了!”
一边招呼人把卢老爷强行往船上推,眼疾手快的武千户还顺手按住了符教官抽出的皮鞭:“使不得,这是皇上的客人!”
见到这一幕,再仰头看了看巨大的认旗,终于Get到关键点的卢老爷,问出了关键一句:“敢问,是哪位皇上?”
“曹皇上啊,还能是谁!”
颤抖的双手松开了舷梯,卢老爷颤抖地指着武千户:“反反贼!”
“是是是,对对对。”
趁着卢老爷松手,武千户武汉站行动队副队长房延孝赶紧招呼人,上边拽下边推,一路将失魂落魄的卢老爷送上了巨舰甲板。
午后,随着长长的汽笛声响起,驻泊于汉口码头的镇蛮号战列舰,带着一串运输船,缓缓启航,目的地上海港。
同一时刻,真的北镇抚司掌刑千户武恒州,千辛万苦避过京城附近的鞑子,终于赶路进了虎牢关。
然后这位千户大人和部下,就被暴怒的总兵李卑关进了大牢.左良玉几天前得下痢死了。可后来的这位千户大人,带来的却是皇上命左良玉戴罪立功的圣旨。
另外,大活人卢象升也被李卑搞没了。
背上了巨大黑锅的李卑,这一刻,在认真考虑去投李自成的问题。
说到李自成,就在卢象升乘船出发的第二日,九月十一号,李闯王也率大军出了洛阳城。
原本,三边总制洪承畴在卢象升败亡第二日,就已经率军出了潼关。可随后收到战报,大吃一惊的洪承畴,当即顿兵于潼关脚下,然后疯狂派出多路探马打探军情。
随着探报源源不断归来,洪承畴愈发不敢东进了:连环甲马?
而李自成这边,直到在洛阳编组完新军,调整完部众,依旧没有等来攻城的洪承畴。
好吧,洪大爷不来,那李大爷就过去。反正最终都要去长安的,潼关顺路。
于是,等到不耐烦的李自成,在九月十一号这天,除过留守五千人之外,其余全军出洛阳西门,直驱潼关,意图寻机与洪承畴部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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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辞白帝彩云间
千里江陵一日还
沿江而下的蒸汽船队,航速是很快的。
九月十六日这天,镇蛮号战列舰停靠在了上海港的码头。
心情极度复杂的卢象升卢老爷,出舱后,第一时间却见到了自己老家宜兴的一位长辈,另有自己在杭州和上海的两位同年好友。
甫一见到知交好友,满肚子荒谬和委屈的卢老爷,顿时有了倾诉之地。
而几位好友却是乐呵呵请了卢老爷下船,一路轿马带他去上海港最好的馆子里搓了一顿。
席间,卢老爷得知了以下信息:
第一,曹大帅本人日前已经到了上海坐镇。所谓称帝是底下人乱喊的,其实曹大帅本人还没有扯旗造反。
第二,曹大帅敬重卢老爷英雄气概,使人赚了卢老爷来江南,是一片好心,就是不忍见他死在京城的天牢里。
第三:天下大局已经极度险恶,京城的皇上怕是朝不保夕。
文人之间的私下交流,很快就安抚了卢老爷的诸般情绪。
最终,看在几位专门来做说客的知交好友面子上,卢老爷表明了态度:自家还是明臣,不能为曹大帅效力。
说客连道无妨:眼下时局混乱,卢老爷可在上海暂住,观望一段时日再做打算,一应开销曹大帅都报了。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响起了报童的卖报声:“号外号外,李自成连环甲马大破洪承畴,三边总督命丧潼关!”
卢象升脸色煞白,猛地起身,连椅子都带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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