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理解,雪影堂的暗卫我也不是全都认识。”
“那如果你重新见到了她,你会……”
“手刃此人!”叶铮斩钉截铁道。
义正言辞,一点也不含糊。
颜小皙嘴边的话硬生生吞回去。
这人真是,看起来善解人意,做起事来不尽人意。
气氛顿时有些压抑。正沉默走着,叶铮忽然停住了脚步,“杨副使就在前边,你过去吧,我在此把风。”
她道谢后往江畔方向走,忽听远处传来琵琶声,幽幽怨怨,曲调压抑,像有百斤大石压着心肺,听得人胸口沉闷、心弦哽咽。衬着乌黑夜色、凉江骤雨,饶是不懂音律者也能体会一二。
前方渡口,芦苇摇荡,雨声淅淅,一个红衣人撑伞驻立。雨点敲打着伞面,滴答作响。她走近发现,那人衣角呈现暗红色,都被雨水打湿了。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挑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会面。
湖面风大,她将伞放低了些,缓步过去。“师父,你真会挑时间啊呐。”
“这时间不挺好的?谁会想到大雨淋漓,咱们师徒来约会?”杨迷花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服了你了。颜小皙翻白眼腹诽。
“你有指环下落了?这么急派人联系我。”杨迷花也不废话,直奔主题。
“那个,有是有,不过,我想知道元贞六年夜未央到底发生了什么。天机堂书架上的秘卷都是空的,杨师父你应该知道一点点吧?”
杨迷花一脸不耐烦。“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什么好问的,这不众人皆知么,还没听他们吹够呐?”
“那你偷的是什么秘卷?”她又问。
“你先告诉我指环的下落。”
“不,你先告诉我秘卷内容,我再告诉你指环下落。”
“嚯,我怎么知道你的消息是真是假?”杨迷花不乐意了。
“那你自己看看咯。”颜小皙从袖口掏出一张纸展开。
隔着雨帘看不太清,杨迷花一手夺来,定睛一瞧,双眼愕然瞪大。
“不可能,不可能……真正见过铁指环的只有我和阿木桑,他保守甚严,连小雪花都不知情,你怎么会知道它的图案?”
她得意叉着腰,笑意盈盈。“因为我见过啊。”
“这是母环。”杨迷花彻底明白临墨峰一战失踪的母环去向了,阿木桑把她打下山崖时,便把指环藏在她身上。
他气得将纸揉成一团。“明明我比你更可靠,危难关头,他居然只给你,为什么,他为什么给你不给我!”
颜小皙:“你别激动……”
话未说完,忽觉体内发寒,风吹过,身上更冷,五脏揪到一起,疼得半跪下来喘着气,也顾不得衣裙沾湿。
“杨师父,你、你要是毒死了我,就没法知道母环的下落了……”
杨迷花拿出了一枚皮红如血、大小如李的果子在她面前晃。“哦,我忘了,你闻这个味儿药瘾会发作。”
“斗转星移到底是什么邪功,练的人都会这样吗!”这下,生气的是她。
“斗转星移不仅是当世易容绝术,还是各种大功法的台阶,练了它,经脉会全部打通,内功真气比常人更易聚集和掌控。此功练成,各类神功指日可待,只可惜……”他叹了口气。
“它就像朵嗜血的娇花,开得美艳,却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长期练下去,变幻各类人物,身体频繁扭转导致血流不畅,筋骨受伤在所难免。时间一长,恶气於血凝结在心脉,气脉堵塞,人会痛苦不堪。”
“这还不是邪功?”她小心翼翼呼吸,试图缓解脏腑拧在一起的疼痛。
“邪功?不,小徒儿,功法本没有正邪之分,主要看学这功夫的人将它用于何处。将过错归咎于死物的人,不过是个不会自省,推卸责任的懦夫。”
她默然。
他说得对。刀剑本无错,人心辨因果。所有善恶故事,都是世人自己做出来的,怨不得刀有多利杀人不见血,剑有双刃伤己伤他人。
杨迷花晃晃手中的红果子。“易容每使用一次便发作一次,需要服食这种寒凝果才能缓解,而寒凝果本身就具有一定毒性,长期服用会成瘾。所以,斗转星移练得越久,药瘾越大。”
颜小皙拳头蓦然收紧,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他娘的,你在雕花船上教我的时候,可没说它有这么严重的副作用啊!
“不过……”他话锋一转。“至阳功法可以克制斗转星移的后遗症。木头桑用的就是至阳功法,哼,他一次也没给我运功过,一次也没有!”
噗!木头桑。
“为什么?”颜小皙问道。
“我家木头桑天赋异禀,曾踏遍九州,拜师无数,将中土和西域武功巧妙融合形成自身武学,乃当世奇才。但是吧,他有一个缺点。”
“什么缺点?”
“欸……”杨迷花有些苦恼,“他审美扭曲啊,总喜欢丑的东西,从没关心过我。”他忧伤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话说回来,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
颜小皙:“……呵。”
看来殷重火还挺看重她,不然也不会得知背叛的消息后,亲自来忘身崖清理门户。可明知是叛徒,又怎会在推下山崖的最后一刻把指环也给她?
难道是这样……
“我殷重火,就算被活捉,死在这,把指环扔了,也不会给朔月盟一点东西!”
这其中疑点重重,重复的梦魇、离奇的苏醒、随身的母环……
事情肯定不简单,不能再跟他废话了。
“那我的功法是他教的,应该也是属阳吧?按理说我可以靠自己克制副作用。”她直接问。
杨迷花摇头否认。“你的功法属阳,但非至阳,最多可以缓解,不然怎么练斗转星移和轻功。”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说半天就没什么事是顺的,真是场不愉快的谈话啊。
可她没力气斗嘴了,疼痛从每一寸血液中漫开,四肢又冷得很,连伞都撑不稳。杨迷花看她实在难受,直接给灌了颗丹药,像拎小鸡似的把人提拉起来。
不知何时,渐渐响起了女人的歌声,一会儿,又伴着哀怨琵琶声,在漆黑雨夜,越发凄清诡异。
杨迷花径自朝湖面吹起口哨。
嗯?哪来的笛声?
颜小皙好奇巡视,看到他仍是在吹口哨。
对暗号嘛,很正常,可杨迷花吹出的声音又与一般口哨不一样。其音如笛,清脆悠长,不绝如缕,世所罕见。
颜小皙呆滞在原地,双目圆睁,难以置信。
喉笛,是游牧民族的一种唱法,能模拟笛子演奏的声音。东戎灭亡后已接近失传,有生之年,她竟能亲眼目睹!
莫非这船上有幸存的塔木多族人?
不一会儿,隔岸也有笛哨声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笛哨声停后,大船已缓缓驶过来。
湖面泛起圈圈涟漪,渡口也都是水汽裹着,周身发寒。芦苇被风吹得呼啦啦响,像恶鬼咆哮。杨迷花又按耐不住好事心,压低声音沉沉道:“这艘船上,载着两个死去的人。你说,你去了,会不会多一个?”
“不会。”
哪知,她淡定得很。
“这么冷静?”杨迷花生出一丝好奇。
她淡笑,撑着伞直接冲向湖面,伞在雨中打旋儿,水花四溅。顷刻,稳稳当当落在船头,朝他挥手。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拖沓。
杨迷花一刹那恍了神,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九命血狐。但此时顾不得太多,随之也跟过来。
颜小皙在船头站定,耳边忽闻琵琶声至,一缕幽歌娓娓而来,声音比刚才清晰许多。
曲调有些凄凉,又好像有些哀怨,听着好似楚地方言,软软糯糯却听不清唱的是什么。
夜半幽歌,是鬼是人?
进了船舱,得到些许暖和,也看到了答案。
那个女子戴着面纱,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只顾着自弹自唱。大雨滂沱,船摇摇晃晃,她仍是毫不在意弹着琵琶,仿佛所有的危险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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