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烟火繁城,万民欢庆,然而这份热闹并不属于所有人。
“外面吵死了,大晚上放鞭炮让不让人睡觉?”杨迷花一把掀了被褥坐起身。段英郎易容成的樱儿此时撩开红帷幔,将烛台放到床边桌拿起灯罩拢上。“主上,今天是大煊的中秋节,人们这是在放烟火庆祝。”
“中秋节?我倒是给忘了。来大煊许久,竟一直都没习惯这里的习俗。”
段英郎一时无言,垂了头走到一旁不知在想什么。杨迷花兴味缺缺,懒懒撩开帷幔下床,看到段英郎正倚在窗边痴痴望着天边,手心里捧着一只草编的蜻蜓。他略微思索,方明白中秋节就是中土人说的团圆节,不犹抿唇轻咳一声,道:“你也别太忧心,虽说韩蓼汀现在下落不明,但没消息也是好消息。现今世上也没有认得她的人,没人会闲到对一个哑女下手。况且,我已派人去联络颜陌离,相信不久后便会有新消息。”
“谢主上宽慰。”段英郎还是不放心。即使九命血狐真的有重火令,不也成了叛徒?
“主上,恕属下多嘴,九命血狐与我们并非同道,断然将十几年前的事告知于她是否不妥?万一此人不可信……”
杨迷花懒懒拨弄着桌上的烛火,一双桃花眼晦色不明。
“英郎,你说,一个已死之人若非自愿,为何会复活?不仅复活,还重入江湖涉身险地。”
段英郎道:“这幕后之人,莫不是故意复活九命血狐来引起武林纷争?”
杨迷花肯定点头,“不错。从诛魔涧跳下,人定是非死即残,救活一个半死之人,其间花费的心血可想而知。从她出现那一刻,我便开始怀疑这一切背后有人操控。临墨峰一战,夜未央退居大煊边界,本可以在中土武林销声匿迹,却有人大费周章救活她,重新放在风口浪尖。”
段英郎却是迷惑,“所以,背后的人是想以她为饵?先是将铁指环的话题重新炒热,又将九命血狐的故事重现江湖,紧接着引夜未央旧部返回大煊……这背后的人究竟是想救她还是害她呢?”转眸一想,又大胆问道:“虽然血狐背叛了自己的组织,可依属下看,主上似乎并不厌恶她。”
杨迷花这时咯咯笑起来,“我怎么会厌恶我的小徒儿呢~叛徒么……”他状若无意放下拨弄烛火的签子,将灯笼重新罩上,起身走进红床帐,若有所思。
“既然幕后之人早有打算,那我们便——以饵为饵,通过她这条线完成我们的事。”
段英郎顺从应道:“是。”
“秋凤阁那边情况怎么样?”
“据樱樱她们探听得知,秋凤阁似乎每年都要采买大批药材,最近不仅次数频繁,好像连数量也明显增多。”
“买药?”杨迷花微皱了眉,“什么药材?”
“未知,库房看守十分严密,想必樱樱她们也在筹划怎么潜进去。”
“嗯,那就让她们继续探吧,我乏了,你先下去。”
段英郎低声应是,退步出去。
房中瞬即寂静无声,与外头的喧嚣热闹格格不入。床上的人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只能撩了帷幔,走到窗边倚窗观望。
天上烟花盛开,水面花灯点点,桥上人群熙熙攘攘。杨迷花倚窗叹气,望向天边圆月,目光幽远,带着无数期盼。
“总有一天,我要回到大草原煮酒宰羊,赛马摔跤,过属于塔木多的节日。”
——
“高楼百尺,手可摘星,低头可俯视纵横街道,仰头可望漫天星月。我很喜欢,多谢了。”白衣男子冲身边女子微微颔首。
“探月楼斜对面可看到千寻塔,我特意挑在这个地方。”
陆寻歌却不看她,只是闷闷拎起酒瓶喝酒。
“不能再喝了。”望着周围散落的几个空酒壶,女子规劝道:“别人是越喝越糊涂只图一醉,你是执着往事,酒劲上来记得更多,越喝越清醒,好不容易才忘却,何必折磨自己?”
“阿曳,你是越来越想管我了。”
唐柳曳微讶,摇头道:“我怎么敢,只是在害怕。”
“唐女侠天赋异禀武艺卓绝,还会有害怕的东西?”
“害怕有一天,你会离我们越来越远。”
“不会。”他垂下头低沉又坚定地否认,额前碎发挡住了脸,光影交错,看不清神情。
“但愿如此。”唐柳曳叹气。
陆寻歌沉默不语,开始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酒,后来是大口大口地灌,喝完一瓶向后抛掉,又抄起一坛酒。
“老规矩,我想一个人静静。”
见他又要喝酒,唐柳曳伸手拦下,“你总是一个人闷着,迟早会把心憋坏,以前就不说了,往后也这样一直下去?”
“我现在可不是一个人。”陆寻歌放下酒坛,面上不喜不悲,突然回头朝柱子喊:“柱子后面那位朋友,可否现身一聚?”
柱子后面竟真有片青绿色的衣角露出来。唐柳曳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心中纳闷:“竟会有如此潜藏功底的人?”
青绿色身影渐渐露出全貌,是白天见到的青衣女子。唐柳曳更是惊讶,她自恃功夫不错,眼前的姑娘年纪轻轻,若不是内功高于她便是有高人指导。
小皙撇撇嘴,不情不愿从柱子后面挪出来,一边腹诽:“我明明很小心隐藏了气息啊……幸好现在是易容。”
她打探消息晚归时恰好见到这两人结伴进了这家酒楼,便隐了气息一路跟来,却见二人直上了顶楼。
陆寻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冲唐柳曳道:“你先走吧。”
唐柳曳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有些忧郁和无奈地站起身。
“呃,打扰你们谈话了吗?抱歉,我这就走。”
“不必。”唐柳曳走过来,擦肩而过时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却无敌意,神情难以捉摸,小皙摸不着头脑。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随意走走,刚刚怕打扰到二位才没有出声。其实我准备下楼了。”也许来的不是时候,她还是走吧。
陆寻歌丝毫不给她机会。“一句简单的道歉就想走?”
“那你想怎样?”
“过来坐。”他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小皙虽然暗地疯狂腹诽,手脚还是乖乖挪到旁边坐好。刚正襟危坐下来,手忽然被握住,冰凉的指尖与温暖的掌心像一场冰与火的碰撞,也正是肌肤之间的触碰才意识到自己在冷风中吹了许久,手冻得像块冰。
可不论如何,她现在的身份都只是一个陌生女子,这过于亲密的举动太过出格。小皙有些生气,咬牙笑着讥讽道:“陆少侠还真是自来熟啊。”
陆寻歌自然听出了话中意味,仍是无所收敛,捏起她的手认真仔细地端详,像在看一件珍奇古董。“姑娘这双手,十指纤直、瘦骨嶙峋,还有那么多旧疤,敢问平日做何营生?”
遭了,为了贪图方便,减少耗用的功力,她只变了脸……
小皙一时慌张匆匆抽回手,揣回怀里躲着,“我不告诉你。”
他不说话,双目微眯,两唇紧抿,虚目而视,表情忽然严肃起来。而他正经起来时,有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这个感觉小皙是从没体会到的,只因以前他都是以笑对视,十分温和。
他突然欺身靠近,整个人慢慢压过来,小皙一时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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