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微笑望着陆粒,只是让陆粒觉得他这笑与以前都不同。
“你真以为他们找了几十年,会因为你一个小孩子就等你十年?杀了你再以秘法抹去认主血迹对他来说应该不难,难道真的只是相信老掌教的一个善缘?”
老和尚谈及至此,双手合十,佛唱一声,又继续说道。
“应该是那山沧道人能感觉到,一旦他对你出手,那已经认主白头符剑就会瞬间诛杀他。”
“这才是他最后相信的‘善缘’。”
陆粒回想到那日与那两个老道士近坐,又是一身冷汗。不过想到自己暂时安全,又不去想这档子事,少年的思绪总是转变的很快,他又看了看老和尚,眼咕噜提溜转,怀疑他是一个活了两百岁的人妖。
老和尚似是知道陆粒心中所想,就解释道:“当年重修大罗寺,建有一座藏经阁,山下的人在那几年间送来古籍孤本无数,其中正好有关于清微宗的‘家事’,再有当年那老掌教离开漫茶山时有所逗留,寺中对此事有所记载,我才能一清二楚。日后你若是读书识字,藏经阁对内外都没有禁制的。”
陆粒点点头。老和尚就要离开,看了看自己,嗤笑一下又似乎喃喃自嘲了一句。
“如今哪里的江湖气,都太足了。”
——
陆粒到虎口街东市已经是申时,刚好帮蒙大叔把摊位摆出来,其实就几个桌子板凳,桌子也都是蒙大叔拿的,陆粒就拿了几个板凳。在这边吃的客人,蒙大叔会将葱油饼放在碟子里,还会送一小碗菜汤,刚好解油去腻。
蒙大叔要将收钱的活交给他,陆粒一听又要眼眶湿红。蒙大叔赶紧拦住他说再这样还怎么帮忙,人家还以为他欺负人呢。蒙婶婶就在里面准备食材,蒙大叔一边和面一边做饼。
陆粒不会算数,但钱哪能不认得,买饼的人一次也不会买太多,他应付的过来。
果然如蒙大叔所说,等到天边彻底不见太阳的光辉,夜市的灯火开始零星升起,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才算来到。
陆粒都快被铜钱砸傻了,哗啦啦的钱币碰撞声撞在陆粒心头,可比飞剑穿透身体都要来得猛烈!那张小嘴咧成夸张的幅度,就没恢复过,导致有些后来的客人看到陆粒这个模样,付账时便多给了一两枚铜钱,这个时候陆粒就会恢复小脸,还会噘嘴然后将多的铜钱丢回去。
铜钱看着挺多,碎银子也不少,但除去食材成本和房租成本,其实所剩不多。
虎口街在雨花县算是寸土寸金了,东市已经是四市中地租最便宜的一条街了。
说是帮忙两个时辰,忙活起来走不开,便多待了一个时辰。
走的时候蒙大叔给陆粒装了两个饼,说是小孩子长身体要多吃点,不准陆粒拒绝,不然就不让他来帮忙了。还给陆粒准备了一盏提油灯,又凶巴巴的说灯可是要还的明天别忘记拿回来。
陆粒当然知道他是提醒自己明天记得拿回来不然明天自己回去可就没有灯用了。
陆粒作别后慢慢走回去,走出虎口街之前路边还有灯光,他就没先点灯,等彻底走出虎口街后伸手不见五指,这才点起灯,回大罗寺。
回大罗寺的路其实除了沿着弥凡河河边那一段比较窄小崎岖,其他的路都还算不错,有灯光在基本不会出事。
陆粒回到大罗寺自己的小屋,小屋很简陋,但是有隔间。里间一张床,一个窗户,一个不大的小桌子,桌子上有一个茶壶和两个竹筒做的杯子。外间则是空空的,陆粒打算过段时间自己也做个小桌子,再编几个小竹凳。回到床边坐着,陆粒才觉得浑身都传来疲惫感,尤其是上午跑山路,下午又站了那么长时间的脚,要不是还有酸痛感,陆粒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了。
发现确实有点饿,陆粒掏出两张还温热的饼吃起来,不忘一瘸一跛的给自己倒杯茶水。
吃完了两张饼陆粒自己自己都惊了。自己能吃完两张饼的?
摸了摸胸前,发现还是硬硬的。是那两本经书。
也是陆粒唯一瞒着老和尚的一点。尽管他感觉老和尚不会对他有恶意。
——
翌日陆粒早起去斋堂用过早饭,就继续去挑水砍柴。昨日可为不知者无畏,还去那山顶乱跑一通,今天别说是上去,便是路过也是小心翼翼。
揉着酸痛手脚的陆粒听到寺门那边有热闹动静,便过去凑个热闹。
好嘛,大罗寺三门齐开,上上下下得有几十个锦衣华服的人,从中门鱼贯而入。大罗寺监寺,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老人,双颊凹陷,像是生过一场大病。其实不然,寺中上下都知道,监寺其实是除了方丈之外最好动的人,寺中大小事务都亲自过问。大到接待达官贵人来寺中礼香拜佛,小到饭菜中放多少盐才合适都要试吃一下,是不是贪嘴不知道,都已经是得道高僧的了应该不至于。还听说连寺中小和尚的袜子破了,都是监寺师叔亲自动手缝补的,只是小和尚看着袜子上的十几个缝补洞,叹息一声监寺师叔当真是好手艺!
至于方丈,新来的两个小和尚都还没见过,入寺的时候也是监寺帮着剃度和焚香。只听几个大一些的和尚说,方丈要么就闭关不见人,要么就是全寺上下最好动的,总是下山上山,也很少见到,不过见到了话就很多。
今日监寺师叔领着一群人来烧香拜佛,不知是祈愿还是还愿。陆粒一眼就望到了一个熟悉的小身影。正是那个当日在学塾旁为他打抱不平的羊角辫小姑娘,听祝先生后来的言语好像是叫李李,名字有些奇怪。
李李今天仍是梳着两个翘起的羊角辫,只是被两个相貌酷似的及冠青年一人一手提着,不让她乱跑。
监寺在最前方的路一旁引路,身后是一个身着黄色丝绸,四肢健壮,肚子却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身后就是提着羊角辫两位青年以及李李,两位青年一人身穿白色武服,气宇轩昂却神色内敛。另一位青年则身着青色长衫,头别玉簪,温文儒雅却又气度不凡。两人身后是两位管家模样装束的一男一女,再身后则是几十位捧着各色贡品的仆人。
陆粒有发现仆人中男的居多,且有些像是有残疾在身,比如有人少了一只胳膊,有人走路跛脚。
眼尖的李李一下子就发现了陆粒,刚要奔跑就被可怜兮兮的扯了回去,疼得龇牙咧嘴、涕泗横流,只是两位年轻人显然今天不吃这一套,没有松开抓住羊角辫的手。
李李给陆粒使了个无奈的眼神,然后满脸泪水鼻涕的小脸往白衣服的青年身上使劲蹭,白衣青年由得她胡闹,只是抓辫子的手没有松开丝毫。
在李李闹腾的时候,前面的中年男子有回头望来,只是连皱眉都没有,望向三个孩子,只是宠溺的眼神。
雷声大雨点小。走在最前方的华服中年男子没有烧香,后面两位像是刚刚及冠的公子哥将李李交到中年男子手中之后,各自取了三炷香,虔诚的三拜之后将香插入炉鼎,然后仆人们将贡品分门别类摆放好之后就又鱼贯而出的离开了。
李李离开的时候又被逮住命门辫子,就朝陆粒做了个鬼脸。
陆粒只是望着她,笑容灿烂。
在苦难时,别人给予的善意,如烛火大小光亮,就能放大至皓月之光,哪怕无法立即予人温暖,却能驱散些许心中凝聚的寒意,而又不显得那么刺眼,让人可以直视。
更为重要的是,月光照亮了前行的路,哪怕仅有方寸地,却是在告诉:前方是有路的,下一脚不会踩空,你放心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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