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船底吸满了藤壶、养护不善、看起来上了年份的帆船。由于是亡灵舰队的船,它的造型、船底仿佛都透出了死气。
那条船在空中正在下坠,就朝着他指挥部的正上方垂直下坠。
这个过程理应很快:船的高度并不算高,下坠速度虽然有些魔法保护,但也还是很快。
可在所有人的心中,那确是好长的一段时间。
继用船挡桥之后,他们又看到了亡灵军最新的战术创举:用船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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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条船出现之前,耐门和卫布武正在闲聊。经过了短暂的并肩作战后,两人间都有了那么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所以,为什么是造纸术?”
“那就是家父的道术。结合正一和太平两道精华,借以纵横七海的道术。”
“两道的精华,就是造纸术了?”
“你们可能很难理解吧,纸对我们文明的作用。在我们的道法体系中,它的力量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大……”
在安全的自家堡垒里,人们总算可以放松下来,不复之前的紧张。比起西港末日一般的战况,这里的局面要平稳很多,一切都仿佛照着条例再运行。
越过了丢弃在路边的重载马车群后,这支精锐小队的人们找到了马厩。那里有数百匹上好的军马和挽马,它们嗅到亡灵的气息,发出惊慌的叫声。骑兵中队的士兵们在管理这些骚动的畜牲,在他们背后就是“桥头堡”——或者说桥头堡堡垒群的主堡。为了防止海盗来袭、水手暴动,每个沿海的城市都会考虑建设这样的堡垒。
在堡垒背面的楼梯上,一群军官正在下来,看起来正要来迎接他们——
就在这时,那条船出现了。
那条船出现得毫无预兆,位置也完全不合理:它出现在主要塞的顶上。
耐门·索莱顿在桥头堡里,和周围所有人一起望着那条空中的船,一时愣住了。就连纵横七海、见多识广的卫布武也愣住了。
一条海船,在一个要塞的天空上,突然出现,这本身已经是奇幻般的场景。
而且那条船看起来还很眼熟。已经有海兵队的人失声叫了出来:“那不就是临阵脱逃的那条敌舰吗?!”
耐门承认,自己实在分辨不出这些帆船的区别。但既然卫氏海兵队的人这么说,那应该没错。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不只是意味着一条船的突袭——
它意味着,对面有个能够直接传送一条船过来进行进攻的顶级施法者。一个可以为了惩罚临阵脱逃的手下将它们丢到敌阵正中,冷酷无情的对手。
“防御!”
耐门、卫布武和台阶顶部的克里夫同时大喊道。
那条船在空中大概是悬浮了一阵——到底多久,没人搞得清楚,但它确实应该是悬浮了一阵。
因为它并没有从空中坠下,直接摔的粉碎,而是顿了一下,才“轻柔”地砸在城墙上,船体“仅仅”断作三节,其中必有某些魔法生效保护。这三节船体隔断了整个城墙顶部,船底、侧面遍布裂缝,各种各样的碎木头像雨点一般落下,将原本整洁的要塞内部变得同外部的战场一般混乱。
紧接着,不少骷髅的“碎末”和僵尸的“腐血”从船仓里撒了出来,但更多的亡灵生物还是从船舱的裂缝中杀了出来。亡灵之友们脸上带着恐惧,跟在它们的后面:不管是谁,临阵脱逃然后被丢到敌阵中央后大概都会有这种表情。
“战斗!我们没有退路了!”
对面的死灵法师和黑暗骑士们摆出了这样决死突击的架势,冲进了主堡的自由军之中。一旦没有了工事,双方的交换比就没那么好看了。
敌人数量不多,但即便如此,这一“摔”仍然将要塞城墙上的那一连守备队震得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至少有七八个人被直接砸中,剩下的人虽然闪开,但也有不少人被从船里射出的魔法击倒。
被船体割断成两半的自由军只能各自为战,还失去了地利和火力优势,作战效率自然降低了很多;本应被防御工事大量消耗的亡灵炮灰进入到了他们最擅长的距离,杀伤力提高了一倍都不止。更有五六十个亡灵嗅到了机会,在人类指挥官的命令下沿着台阶就向下跳去,想要直接冲进要塞内部制造混乱。
“纸鸢起飞!”
“全体下马,登城!”
见守军陷入苦战,卫布武纵马向前,手一扬,将在桥上制造的、尚未用完的纸鸢全部放出,自己则以飞快的速度冲向楼梯。耐门率领其他人下马,小步快跑冲进马厩区,同一些已经到达地面的亡灵交起手来。
“督军使!像你们处理掉桥上那些船一样,处理掉城墙顶端那条!”
“断指狂犬”克里夫上校的喊声从台阶上传来,他正挥舞着臂铠,和指挥部卫队一起守卫着要塞二楼内侧通向几个前突棱堡的通道口。
“那要交给卫少帅!你们这里交给我们!”
卫布武点了点头:“情况了解了。”
相对于守军的力量,这一条船上的几百亡灵,确实不值一提。卫布武杀出一条血路,跃到城墙顶端,同那里的守军会合,用“造纸术”将那条战舰的大部分打成纸浆;耐门则同克里夫会合,堵住了那些试图进入堡垒内部的敌人。双方寒暄过后,重新登上被收复的城墙。
克里夫原本的指挥部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同样被进攻的亡灵复兴军扫了一遍,留守的几个参谋尽数牺牲。没有人想再用这个指挥部了,他们干脆在就在城墙上看起了战况——当然,为了防止对面再投一条船过来,他们躲开了战线的正面。
上千的纸鸢飞翔在城墙附近,遮掩着局面,同自由军配合着清理那条船上的敌人。最难缠的一个敌人是个中段死灵法师,勉强能被称作大法师的水准,是由一起来的教区主教干掉的。
“替敌人行刑处决逃兵,这感觉真不舒服啊。”耐门一边保养着自己的手枪,一边透过纸鸢群的缝隙观察前线的战况,“更重要的是,那个行刑者,到底在哪里?不管是高阶法师还是巫妖,被窥伺的感觉更不舒服。”
克里夫从腰包里拿出碎成两瓣的风水罗盘,“等等,你们不是为了追他来的吗?这是我们的预言修士留下的凶兆,说得应该就是这个敌人。占卜者刚才牺牲了。”
卫布武解释道:“不是。我们是为了借用这里的充魔装置来的。时间紧急,我们并没有占卜吉凶。督军使有个神圣法器需要能量供应。”
“也就是说,你们不知道什么预言?那这大凶从何而来?我们究竟在和谁战斗?他到底为什么要进攻这里?没有道理啊!”
听到克里夫这几个问题,几个人突然安静下来。不光是他们,整个战场仿佛都同时安静了下来,厮杀声、炮击声仿佛都同时消失了,只留下风声和一些木材燃烧的“哔啵”声。
“这不对劲。确实不对劲。”卫布武最先反应过来,“这可能是发生了预言战。”
“预言战?”这还是耐门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他好奇地追问了一句。一旁的克里夫、狄美衣以及大多数军官也是一脸迷惑,只有几个来自教会的主教脸上露出了“可能确实如此”的醒悟表情。
安妮的记忆库适时地插了进来,向耐门解说道:“预言战是由预言引发的事件的总称,并不一定限于战争。大多数研究预言魔法的学者认为,预言魔法相当于在庞大的因果链条上打了个洞,这个行为本身就会造成所有知道这条信息的人为之行动,造成预言实现或曲解的结果。现代经济学上将预言魔法造成的市场波动视为‘市场预期’的主要组成部分。历史上最有名的预言战是东方帝国的改朝换代,每次改朝换代必定伴随着大量的预言产生,围绕着它们展开的战争也是最为剧烈的。”
而和记忆库的解说同步,卫布武也给周围这群没文化的人简单解释了这个词。
“在东方,我们管这个叫‘谶语’。‘谶语’就相当于你们的预言,它们通常是最有名的法师创造的,但这些预言出现本身就会造成斗争。比如,有三个顶尖法师同时预言到一次危机,但这次危机可能就是由他们三个去实现这条预言引发的。”
由于耐门还在听记忆库的解释,克里夫先明白了卫少帅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对方也是预言到了我们的行为才来到这里的?你们要做的事情,竟有如此威胁?”
“我想是的。”卫布武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么想来,家父的命令,或许也是通过占卜知道了什么……”
“狂犬”猛地打断了他:“那我们还等什么!既然知道可能会发生预言战,现在是在这里浪费时间的时候吗!你们要用那充能装置做什么,赶紧去做!”
一旁的狄美衣突然开口:“各位,你们不觉得前线太安静了吗?”
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周围寂静的不同寻常。或许是因为太过专注于交流彼此的情报,他们这些老行伍,竟没有留意到炮声已经停了!
前线的几个棱堡,已经全都停止了开火。而在那些棱堡的外墙上,骷髅、僵尸和亡者蜘蛛,已经开始扒着炮垒向里面进入。如果仔细听去,似乎还能听到一两声爆炸,但随即就归于平静。
克里夫的左手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了。从固若金汤到全线崩溃的跳跃实在太大,他有些不能接受。难道这些堡垒不应该先向他这个指挥官告急、他派去增援,再失守吗?从船掉下来到现在,才多久时间!
“这不可能!我们没有接到任何警报,他们就把我们的前线堡垒干掉了?!他们有多少人?”
“至少两个团。整个舰队右翼载的不死生物,应该都在这里了。”卫布武比他要冷静一些,“我们必须承认,对面有至少一个真正的、顶级的施法者,他的魔力增幅足以抵消我们预先准备的所有魔法物品。可能是饱和毒云攻击,或者干脆就是音波类或者诅咒类的大面积攻击。”
耐门已经拿起了望远镜:“你们看敌阵后面。我没找到中级或者高级亡灵,但那个人很奇怪。他身边有一片空场。”
在敌阵的背后,站着一名看似普通的亡灵之友。
耐门通过望远镜上“侦测亡灵”的魔法视野望去,那人身上没有一丝黑气,仿佛象是一般平民:就连耐门、卫布武这些和亡灵刚刚交过手的人,身上都会沾染上亡灵的残骸,在望远镜的视野中看起来都不会这么暗淡。
那个人在惨败色的亡灵死气海洋之中,呈现出非常健康的鲜红色活人反应,不是亡灵巫师,不是死亡骑士,不是不朽者,反倒像一个误入这亡灵大军之中的普通凡人。
“肯定不是巫妖。”克里夫也拿起了望远镜,先做出了判断,“但也不像敌人的指挥官,指挥官总要有下属的中级执行者吧。会不会是祭品之类的,比如亡灵帝国的凡人合作者?”
“我想那应该不可能是什么区区的‘亡灵之友’。”
卫布武没有急着拿出望远镜,而是继续追问道:“他在侦测亡灵中,看起来是不是像个普通的人类或者精灵法师?身上没有亡灵的负能量波动?”
耐门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他身边都是空的,亡灵大军就只是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那,我想我大概能猜到敌人是什么了。我们碰到敌酋了。”
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卫布武少帅,语气中也不免带上了一分敬意。
“那应该是不朽者,最顶尖的亡灵施法者,不老不死不腐不朽,亡灵皇帝的地上代行者。他们是亡灵帝国的副帝,就是圣森那边的独裁官……整个亡灵帝国也没有几个副帝啊,居然能在这里让我们碰上一个。”
如果邦妮·塞菲尔现在在这里的话,她一定会露出“失算”的表情。
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另外一件事情。她得到的情报,用预言神术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验证真伪,和卫太平他们所使用的侦测谎言道术相似:所以,她才会认为只要带走了希德·纳瑟,相位港就再也没有不朽者了。
舰队里只有一个不朽者,他是这支舰队的指挥官,这是没错的。
皇家安全部长希德·纳瑟是不朽者,也是光复帝国的独裁官、副帝,这也是没错的。
只是还有一个小问题:舰队的不朽者指挥官并不是希德·纳瑟。
皇家安全部长并不是随着舰队来的;他本来就在港口里。还有另外一名不朽者,这支舰队的真正指挥官在。
安心离开的邦妮·赛菲尔,少算了一个不朽者。
而那另外一个不朽者,就正站在东港要塞的正前方。
所有的预言交汇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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