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梅搬了把方凳,坐在家门口无聊地看着院子里还没上学的孩子,那些小孩拿了根竹竿,正在捅屋檐下的鸟窝。
小孩手没什么劲,拿着的竹竿晃来晃去,怎么也捅不准,几个小孩不耐烦了,都抢着要当持杆者,叽叽喳喳吵个没停。
看着还穿开裆裤的孩子,王红梅有些发愁,结婚五年了,自己还没孩子,不说公公婆婆看自己眼神不对,动不动就指桑骂槐说家里的母鸡没用,连个蛋都不下,就连丈夫最近也烦躁了许多。
可这怪她吗?
王红梅家里是甘南省大山沟里的农民,她读书时成绩好,只是家里条件不咋地,读了初中考高中时,父亲觉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屁用没有,书读完了还打算干什么?准备考大学吗?县里面那么多学校,可考上大学的有几个?能考个中专都要敲锣打鼓满乡祝贺了!考不上大学、中专,最后还不是回家种地?读书要花钱,学费学杂费,一年要不少钱,反正读不读最后都是待在农村,最后还要结婚嫁人,成别人家的女人,那就没必要读书了!
王红梅反抗过,哀求过,可面对铁了心的父亲,小丫头又能怎样反抗?最后她也只能很遗憾的告别学校,回家帮父母干农活赚工分。
好运的是,王红梅在家只做了一年农活,生产队的小学老师因为生孩子需要找个代课老师,生产队里就她学历最高,于是王红梅被安排当了代课老师,工作轻松不少,用不着晴天一生土雨天一腿泥,工分还没少分。
最好运的事还在后面,五年前王红梅大姑给她找了个对象,军人,还在部队里当干部,这样的男人县里不知多少女人想找,不过人家一介绍,那些女人说起来都是农民,说到自己这里就是老师,听听档次就不一样。双方只见了一次面,就确定了关系,然后就是走流程,七天后结婚。不快不行,男人探亲假时间有限,不赶快结婚,等男人走了,下次还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探亲假。
结婚三天,新婚丈夫就返回了部队,然后连着四年,丈夫每年说是探亲假三十天,可从迪城先坐两天火车到甘南省会金城,然后再坐两天汽车到县城,到了县城回老家还要坐一天的拖拉机,这样一个来回,十天就没了,等于只有二十天探亲假。
丈夫这种情况还算好的,听说他们部队还有黔省的,每年光路上一个来回就要折腾将近二十天,回家凳子还没坐热,就要打起行囊走人,那才真叫惨。
不过军人嘛,军人要是不牺牲,谁牺牲?当军人家属的要是不理解,那还当什么军人家属?王红梅觉得自己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麻烦的就是丈夫每年只能在家住很短的时间,这么短时间,小孩是说能有就能有的?看看公公婆婆的眼神,王红梅就很想当随军家属。
只是刚结婚时,她那丈夫是排级干部,级别不够,她当不了随军家属,去年丈夫升为连级干部,总算可以随军了。王红梅得到可以随军的批复,一天都没在家多待,退了学校代课老师工作,坐拖拉机就去县里,买车票赶往丈夫所在的边疆。
和满目苍凉的甘南比,迪城好太多了!甘南那里到处都是黄色,黄色的山,黄色的土,黄色的水,黄色的天,盖的房子都只有半边。再看看迪城这里,远处是青色大山,眼底野花成片,房子也是砖瓦房,宽敞透亮,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满意的当然还有,没孩子是一个,还有一个就是工作。
听说随军家属,部队会在驻地附近安排工作,可这几年工作不好安排,这里工厂是有一些,只是每年招工都没招几个,招的还是当届中学毕业生,最好还是高中毕业。
王红梅在家是老师,部队原本想安排她到小学当老师,可人家一听她初中毕业就摇头,觉得她学历太低,教不了学生。
工人当不成,学校进不去,部队里有个服务社,专门安置随军家属,只是一个小小的服务社又能安排几个人?王红梅来的时候,服务社早就人满为患了。两个柜台站了六个人,每天东西没卖几件,大家没事只好站在那里打毛线。
服务社,不过是部队出钱给家里补贴一二,亏空太多,部队也不好向上交代。
现在院子里随军家属很多,像王红梅这样没工作的就有十几个,每天男人一上班,大家就只能坐在院子里聊天解闷,说说张家长李家短,埋怨两句丈夫没本事,然后快中午了回家给丈夫做午饭。
一天天过着这种看不到前途的日子,让女人们心情越来越烦躁,家属院里最近吵架的越来越多,还有两口子打起来的。
都是没工作憋闷惹出来的事。
王红梅也很烦,什么时候自己才有孩子?什么时候才有属于自己的工作?哪怕扫马路也成啊,再在家坐下去,自己都要发霉了!
***……***……***
又是一年暑假,外面高温三十五度,室内却不到二十度,这天气,没谁愿意在外面晒太阳,小孩也不肯出去。
余晓燕穿着长裤坐在椅子上,看着杨宕勇的背影发呆。
夏天,余晓燕最爱的是连衣裙,可今年她却穿不了——三月去红星路小学上学时,一辆汽车撞到了她,幸运的是她还活着,脸也没擦伤,不幸的是左小腿骨折了,腿上还拉了一条老长的口子,当时缝了十多针!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下好,三年级下学期是不必读了,耽搁了一个学期的课程,下学期余晓燕不得不留一级,九月开学后重读三年级。
自己比杨宕勇大半岁,自己读三年级,勇勇也读三年级,这让余晓燕很是不开心。
自从出车祸后,余晓燕只在家休息了一个月,就跑到杨宕勇家休息,她爸爸又不懂语文数学,还是杨叔叔有文化,每天可以和勇勇一起接受杨叔叔指导,余晓燕觉得这很不错,就是钢琴太重,没法搬到杨叔叔家,她无法练琴,不然就更好了。
现在骨折是好了,可那条伤疤还在,蜈蚣一样隆起的伤疤看得很吓人,每次看到那条伤疤,余晓燕就伤心的想死。
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腿上有那么长难看的伤疤,只好每天就算再热也穿长裤。
还好,杨宕勇说了,那条伤疤随着长大会渐渐平复,要是每天用生姜切片涂在伤疤上,好得更快。
没嫌弃左腿难看,这才最重要。
余晓燕看了好久,见杨宕勇一直坐着不动,好奇问道:“你在看什么?”
“无线电原理。”杨宕勇挠了挠头,有些苦恼:“我想做个对讲机,可没合适元件。”
余晓燕有些不明白:“对讲机?这是做什么的?”
杨宕勇解释道:“对讲机是一种不需要网络支持的通讯工具,嗯,你就当它是一种没有电线的电话,这样就可以了,有了对讲机,就算没电话线,我们也能隔着老远通话。”
“能跟我家联系吗?”
余晓燕立刻被这种通信工具吸引了,她家与杨叔叔家都有电话,只是那电话小孩不能碰,是大人用来进行工作联系的,每次还都要先拨通总机,然后让总机转到外面,很不方便。
杨宕勇摇头:“距离太远,不成的,做出来城里最多一公里,要是海上说不定能有五公里通话距离。”
“哦。”
余晓燕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她又觉得,就算一公里也不错,人在外面玩,不是还能跟屋里人说话?
听起来就很好玩!
对这个比自己小的杨宕勇,余晓燕很是佩服,今年寒假的时候,杨宕勇就用一些家里翻出来的元件,自己做了个矿石收音机!
要知道,百货大楼里一台收音机要卖好几十元,贵的甚至一百多元,杨宕勇自己就能做出收音机,带着耳机能听电台节目,当时余晓燕觉得勇勇实在太聪明,太能干了!有这么个弟弟,跟同学说也是很有面子的事。
“那你做一个,需要啥元件?我问阿姨要。”
不就是找钱阿姨要元件吗?只要自己说,阿姨一定给,阿姨可是最疼自己了。
“问我妈要?这个怕是不行,我妈你还不知道?废弃的元器件给我们用用还行,那些好的,她可不会给我们,再说了,要是让我爸知道我们占公家便宜,老爷子非要连你一起批评不可。”
想想需要的元器件,杨宕勇就有些苦笑。
在父亲指导下,他现在算是无线电入门了,能看懂不少东西,脑子里后世的一些“玩具”也有初步设计方案。
譬如对讲机,无非是利用三极管、电感线圈、电容器组成电容三点式振荡电路,产生载频信号,然后功放电路和电容器组成低频放大电路,扬声器可以兼话筒用。
接收时,由天线接收的信号经过三极管、电感线圈、电容器和高频阻流圈组成的超再生检波电路进行检波,检波后的音频信号经过电容器耦合到低频放大器输入端,然后放大后由电容器耦合推动扬声器发声。
传送时,由扬声器把话音变成电信号,经过低频放大后,由输出耦合电容将信号加到振荡管的基极,使振荡管的音频传感器随着话音信号变化而变化,振荡管的音频传感器结电容又并联在电感线圈两端,所以振荡电路的频率也随之改变,实现了调频,并且已调波经电容器从天线处发射出去。
原理不复杂,只是需要自己做一个音频功放电路,说起来这些全是三极管、电感线圈、电容器,好像并不复杂,可这些规格不一,如何选择,需要大量计算,这要不少公式,杨宕勇有些发憷。
后世有现成的电路板可以买,他可不相信现在有什么地方卖这种电路板的,这还要自己制作,一个没焊好,不管是短路还是断路,后果都是前功尽弃。
家里有电洛铁和锡条,其他的,不管是电路板,三极管,电容器,电感线圈,只要有钱,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杨宕勇没钱。
以前过春节,父母从来没给过压岁钱,今年寒假前,母亲回了趟老家,杨宕勇知道那是外婆过世,母亲奔丧去了,果然,寒假的时候母亲带着哥哥回来了。哥哥从小到大就没跟父母见过几次面,到家后显得很是拘束,过春节时,父母第一次给孩子们压岁钱,让孩子们买鞭炮玩耍。
这是杨宕勇今生第一次拿到压岁钱,就一张崭新的票子,一共两角。
其他的?
学校跟家近,就两站路,上学坐什么公交车?走路还能锻炼身体。
买零食?想吃什么告诉大人,大人会带着你去买,自己就别去了,不知道小孩子很容易受骗吗?
买文具?老师说买什么,就买什么,服务社什么文具没有?爸妈帮你买!
到现在杨宕勇抽屉里也就两角钱,这么点钱能买几个电容器?
哥哥杨宕宁那里倒是有五角钱,只是哥哥今年小升初,考入迪城一中,今天他跟他的那些小学同学去西公园游玩去了,那五角钱也带了过去,以杨宕勇对哥哥的了解,这钱怕是能剩下两角,就算哥哥节省了。
哥哥后来在加州工作,每年年薪都是几十万,可他却连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钱买——那钱全让哥哥满地球旅游拍照花光了。
哥哥活得太潇洒,太自在,这也是父母不满却无奈的事。
问余晓燕借钱?杨宕勇拉不下这个脸,男人问女人借钱算什么事,还是小女孩……
杨宕勇正发愁怎么搞些元器件,楼下有人在喊。
“勇勇!”
杨宕勇打开窗,探头望下去,他同桌何洁和同班同学乔湖站在楼下,抬着头正望向二楼窗户。
“来了,我来开门。”
杨宕勇急匆匆跑下楼,余晓燕走到书桌前,望着下面,见是两个背着书包的学生,一男一女,咬牙低声骂了句:“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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