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十二年,一月二十,青浦港。
苏惊尘在货物组成的小巷里穿梭,不时矮身低头,或者侧身前行,道路两边的货物堆得几乎都有一人高,无所事事的港口工人们围坐在装有货物的木箱旁吹牛闲聊,有的还掏钱去买来一碗掺了水的劣酒,与周围的人分来喝,没人骂酒劣,这酒卖的便宜,他们又只是尝个味道,他们每人小小喝一口,酒碗就见了底,于是他们就开始笑骂那个卖酒的掌柜不厚道,打的酒水少了点。
掌柜的正在拨算盘,听见那伙人的骂声,笑骂一句,又低头打算盘去了。
苏惊尘笑了笑,那个酒碗明显比其他地方酒肆里的酒碗要大些,而且这酒就算掺了水,才卖两枚铜叶一碗,比其他地方可便宜了不少,这掌柜的已经赚的很少了。
转过拐角,苏惊尘轻轻敲响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来了来了。”门里传来一阵声响,过了一会,有人打开了门,一个矮小的黝黑的男人扶着门,打量着站在门外的苏惊尘,问,“你找谁?”
“找你。”苏惊尘笑了笑。
“找我一个糟老头子干什么?”男人转过身,示意苏惊尘可以进来,就转身自顾自的走了进去,头也不回的说,“记得关门。”
苏惊尘关了门,转过头才发现这个不大的屋子里堆满了东西,颜色各异的小石头,拨浪鼓,布娃娃,一人高的木雕,瓷碗、花瓶,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东西,但大多都是不值钱的零碎物件,只留出一条一人宽的小路供人通过,屋子里只留下一个四尺见方的小地方,大概是用来睡觉,或是“待客”的。
男人走过去那个稍微宽敞的地方,拿起一杆烟枪,敲了敲一旁的小凳子,示意苏惊尘坐下,苏惊尘走过去,朝男人道了声谢,又开始观察着周围的东西。
男人也没有理会苏惊尘,自顾自的拿出一盒烟丝,缓缓装好,点燃,然后才说,“说吧,找我什么事情?买东西?”
苏惊尘转过头看着男人,“我想跟你打听一下,关于云州的事情。”
男人愣了愣,把烟枪放了放,问,“你怎么知道我去过云州?”
“算是我的半个师父吧。”苏惊尘笑了笑,“我师父还说,其实你现在不到四十岁。”
男人又是一愣,然后大笑着说,“对啊,我去过云州,还在那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云州啊,可真是个好地方,雨季的时候,那个雨大的,就像是有人往你头上泼水,雨水啪嗒啪嗒打在那些巨大的芭蕉叶上,那些高大的乔木怎么看都看不到顶,只看到雨水不断地从天幕上滚落下来,可天晴的时候,那边又会很热,就算是光着膀子,也还是觉得热,那些水灵的云州少女穿着粗制的裙子,露出她们又白又细的大长腿,可不比这淮扬姑娘的身段差,屋子里总会点着一堆火,那天的天气是阴冷,冷到骨子里的那种,所以那边的人经常会得一种病,一到阴雨天,全身上下的骨头都会酸痛。”说着,男人忽然又微微出神,像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他忽然转头,看着苏惊尘的眼睛问他,“你为什么要去云州?”
苏惊尘仰起头,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去云州?云州可不比其他地方,会死的。”男人语气严肃。
“可是我得往南啊,有人告诉我,我得往南,在那里,我才能找到......终结这个乱世的方法。”苏惊尘也低下头看着男人的眼睛,神色认真,“那些我爱的人,都死了。”
苏惊尘忽然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的脑袋出了些问题,以前的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我只知道,我失去了很多东西,可是我一样都没有得到,这个乱世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了,我活着,就只想终结这个乱世,所以我得往南,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哪怕粉身碎骨,哪怕......会死。”
“想当大英雄啊,”男人忽然伸出暗黄的手拍了拍苏惊尘的肩,“不过你在云州,大概是找不到你所谓的,终结乱世的方法的。”
“为什么?”苏惊尘问。
“云州大大小小上百个寨子,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村子,他们每个寨子,就相当于我们一个国家,各自为政,大寨子吞并小寨子,小寨子去吞并更小的寨子,后来出现了四个大寨子相互制衡,战争虽然少了些,但那也只是在大寨子之间,小寨子要么依附大寨子,要么就等着被吞并,还有那些小村子,说不定哪天就被人抹了脖子,在有个寨子站出来统一之前,这样的局面会一直持续下去。”男人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来,眼神之间满是伤感。
“是吗......”苏惊尘喃喃。
“云州多山,而且植被茂盛,多虫蛇、猛兽,有的寨子就是专门饲养那些虫蛇毒物,也算是一种自保手段,那边的瘴气可是要人命的,天气也怪,身体稍微弱点的人,去到那边,最多半年就死了,”说着,男人忽然又打量了苏惊尘一阵,“你这样的小身板,去那边,也就能撑个一年,即使这样,你也还要去?”
苏惊尘点了点头,“嗯,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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