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布置妥当,韩秋色跃上马背,两腿一夹,策影掉转马头,小碎步往林中奔去。
秋月原本便追得紧,不消片刻,双方已在狭窄的林道间遥遥相望。
韩秋色双手交错,自鞍畔擎出双剑,踮步打浪,策影越奔越快、越奔越快,炽电般的雪白长鬃迎风猎猎,劈啪劲响,犹如冲锋时高举的军旗旌尾!
林道狭长,不容万劫回转。碧湖停下脚步,反手握住石刀,由背后举至身前,刀尖直指林道,正对着急驰而来的血蹄!
“又来啦!”
安生小声道:“小心她的《不无形剑气》”
“放心好了。同样的招数,猪才会连上两次当!”
韩秋色仅以两条腿跨住马鞍,放开缰绳,双手分持双剑,斜斜垂落身侧,纵声豪笑:“好兄弟,待会便瞧你的啦!”
血蹄虎虎喷息,不像寻常马匹般仰头嘶鸣,始终不发一声,烈电般的一只右目迸出怒火,放开四蹄,飞也似的冲向娇小的秋月。每一落蹄,均刨地寸许,掀起滚滚黄尘,形影之巨、声势之猛,仿佛要将血蹄碾成肉泥!
一人一马眨眼已至十步外,林道宽约五尺,还不够一名成年人横躺,万劫刀固然难以挥动,韩秋色也没有跳下马背闪躲刀气的空间;十步一到,秋月骤然睁眼,嶙峋的巨石魔剑一震,“嗤”的一声破空尖响,地上卷尘倏分,细细的泥灰中印出一条极宽极扁、快到烟尘来不及合拢的乳白剑形,飕地正中血蹄!
眼看马将对剖,血蹄忽往旁边一跳,肌肉纠结的马肩撞上林树,剑气削过鞍头,直奔韩秋色的腿胯!
韩秋色双剑交击,危急中往身前一挡,“铿!”
一声龙吟激荡,双剑应声折断;他整个人往后一仰,猛被剑气掀下马背!
秋月凝立不动,冷冷瞧着失驭的血蹄一路擦撞着林树,歪歪倒倒从身畔奔过。
忽然间,一人从马腹下钻出,牢牢将她抱入怀中,在着地的一瞬间及时翻转,没让小秋月撞着地面;便在同时,血蹄交错而过,张嘴咬住巨石魔剑后的铁链,往烽火台的方向发足狂奔!
那人死命抱着秋月,伸腿勾住林树。血蹄拖着巨石魔剑绝尘而去,两股相反的巨力一扯,秋月的小手再也握持不住,虎口迸出鲜血,铁链脱手飞去!
“救到了……”
安生抱着她一跃而起,不顾满面黄尘,欢声叫道:“我们救下秋月姑娘了!”
韩秋色翻身跃起,也不管双手虎口迸碎、鲜血长流,一把挥开黄尘,大声问道:“人呢?有没有怎样?”
安生低头审视怀中的少女,回道:“昏过去啦。似是……似是无碍,只有些皮肉伤。”
韩秋色猿臂一舒,冲上去将两人抱住,眯着眼睛放声大笑:“干得好、干得好!好兄弟!哈哈哈……呸、呸、呸!恶——”
不意吃了满口黄尘,转头一径吐唾。
尘灰飞散,三人都是黄扑扑的一身,秋月纱布缠头,倒还罢了,安、韩却有如扮戏文的丑角,均是苦着一张黄底白面,不见须眉,只眼眶、嘴缝、鼻孔周围等露出肌肤颜色。两人相对一怔,不由大笑。
安生只觉平生从未如此开怀,秋月是素昧平生,韩秋色也是素昧平生,却仿佛于这一刻间无比熟悉;这是他头一次毫无顾忌的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林树间一阵沙沙风摇,血蹄巨大的身躯缓缓行来,闭着的左眼尚未结痂,步子却十分稳健,身后雪白的长尾不住轻扫,纵使满身伤痕,自有一股沉定内敛的睥睨之气,犹如林中王者。
韩秋色从腰后解下黄油葫芦,自饮一口,随手一抛。血蹄头颈不动,站得既挺又直,葫芦飞至面前,才张嘴咬住,仰头痛饮;喝了片刻,忽然一拱安生肩头,长吻微伸,将葫芦朝他伸去。
“你二哥让你喝酒哩!”
韩秋色微愕,旋又大笑:“它看得上眼的人不多,我也是头一回见它请酒。”
安生哑然失笑,将葫芦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大口。
那酒又呛又烈,简直像透明无色的水状焰火,一路从口腔烧至腹内,所经之处如无数把刀子攒刺一般,不由一颤,咳出大口浊气,咬牙硬说:“好酒!”
谁知开声之后,喉中刺痛感大减,竟是说不出的畅快。
他拭着嘴角大口喘气,每吞入一口新鲜空气,喉管至腹腔内都有变化,时冰时热、又痛又痒;呆怔片刻,才想起自己的模样定然十分狼狈,呼的一声,抓头傻笑起来。
血蹄从他手里咬走了葫芦,依旧站得直挺挺的,自顾自的仰颈痛饮。
“其声如虎,不轻嘶鸣;其行如电,不轻放蹄。峙之如岳,停之如渊,不倚爪牙而啸深林者,谓之‘紫龙’。”
韩秋色接过葫芦,拍了拍策影:“像你二哥这样,才能称得上是马中的千里之王。”
安生一吐酒气,点头道:“做人……做人也是这个道理罢?二哥真了不起。”
韩秋色豪迈一笑,将葫芦递给他,径自从地上拾起两柄断剑,笑着说:“若非这对‘当歌剑’,只怕我已分成两半啦。这小娘皮好厉害的手段!”
安生心想:“原来老韩的对剑名唤‘当歌’。他的外号,却是从剑来。”
两人将昏迷的秋月横放鞍上,牵着血蹄回到崖边,摇摇欲坠的烽火台中已不见苏烈的踪影。安生有些担心:“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韩秋色摇摇头:“姓苏的最是怕死,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一见苗头不对便即溜走,此刻不知逃到哪儿去啦,你担什么心?”
安生想想也是,赶紧奔到台后垂绳处。
崖下的秋兰一见他探头,气得破口大骂:“方才那柄巨石魔剑突然飞了下来,‘轰’的一声坠入溪里,真是吓死人啦!你在上头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玩意儿丢将下来,不用先说一声么?”
安生心想:“原来它将魔剑甩下了山崖。”
暗叹二哥灵性更胜常人,一边忙不迭地赔小心,一边缒着绳索下崖去,对秋兰道:“适才情况凶险,来不及同你说。
这崖不太好爬,我背你上去。“秋兰原本窝了一肚子的气话要发作,一听他如是说,怒气大大平息,白了他一眼道:“哼,马屁精!谁要你来卖好了?”
一张粉嫩小脸却涨得红扑扑的,杏眼里盈盈有光,菱儿似的丰润小嘴抿着一抹笑。
安生先将妖艳魔剑解在崖下,背着她爬上山崖,得韩秋色与血蹄之助,将冷凌霜、夏荷二姝及寒无衣的遗体拉了上来。
韩秋色不识秋兰、夏荷,与冷凌霜却有数面之缘,奇道:“二掌院武功超群,是谁将她伤得如此之重,居然昏迷不醒?”
一旁的秋兰听见,捂住小嘴,忍不住“咭”的一声,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明目张胆地瞟了瞟安生,满脸的幸灾乐祸。
安生窘得脸红脖子粗,抓耳挠腮:“是……是魔剑所致。这个……说来可就话长啦。”
韩秋色心觉有异,正想继续试探,忽听林间一阵蹄响,尘沙飞扬之间,十余骑冲了出来。
马上的骑士身披双扣布甲、腰系双铊尾带,布甲上缀着鱼鳞铁片,背着髹漆长雕弓,鞍头两侧各挂着一个同式的箭壶,繁缨饰马,蹄铁簇新。人人佩带长剑,手中攒着长枪,只差一顶护耳翻起、顿项披垂的缀羽兜鍪,活生生便是图画里奔出来的皇廷羽林军。
为首之人长枪一举,吁的一声,十几匹马一齐停住,显是训练有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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