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7日,立冬。
晶莹的雪花再次笼罩了西山堡,苏昌明照常清扫了院子里的积雪,却一反常态没有到小卖部凑热闹。
“我说你就别去了,要买啥我写个单子,肯定忘不了。你说这冷的天……”
撩起厚重的棉门帘,苏昌明看着已经换上一身漂亮衣服的王秀珍,心里有些不太愿意地劝阻着。
昨晚得知自家娃儿会跟着给他做家访的人回来一趟,两口子的开心溢于言表。
只是乐着乐着,王秀珍就开始哭了。
“你看咱们村里那几个,体检都还没做,天天好吃好喝供养着。咱家的娃儿一年到头家里吃不上几顿饭,这都要当兵了,你说咱还省着干啥。”
她是真觉得苏寒这两年一直没有从家里拿过钱,在学校日子过得肯定紧巴。虽然上回过年的时候亲眼看着苏寒腮帮子上有了肉,但身为人母,总是宁愿相信自己的感觉也不愿相信面前的事实。
苏昌明也嘬着烟头。
作为一个大老爷们他当然没有王秀珍那样细腻的心思,他只是觉得,既然已经默许苏寒去当兵,总么着也得给人家部队的领导留下个好印象。
左右这些家访的领导跟村里那些当兵的那些不是一伙,苏昌明便想着弄点好酒好菜,对人家好好招待。
这样苏寒到了部队,这些领导总会念一丝吃饭的旧情。
两口子一直考虑到深夜才睡下,这一大早王秀珍连冬至该有的饺子都不包,愣是急吼吼地催苏昌明快点。
只是她的男人是真不愿意在这样的环境下带她上城。
西山堡通往县城只有一条路,一到冬天下雪,就成了人尽皆知的“羊油路”。
路面上的积雪因为车辆往来,被阳光和寒风交替照拂,形成一层白如羊脂滑如镜面的坚冰。苏昌明有心骑着自家那辆125摩托去,可如果再坐上一个王秀珍,在这样的路上骑车显然不是很安全。
说话间王秀珍已经围上了厚厚的毛线围巾。
这时候她才抽出空来反驳苏昌明:“我倒是想给你写个单子,问题是你会买菜吗?买啥都不知道挑一挑,我哪知道你买回来的东西有几个能用的?”
“就说上回,让你买把韭菜,半拉都是坏的……”
每个女人心里都有一本小账,里面清楚分明地记着自家男人大大小小无数的劣迹。
她们坚信每逢吵架,只要翻出这本小账来就可以先天占据有理的地位。
而男人面对这些东西,只能装腔作势以“好男不跟女斗”为借口灰溜溜投降认输。
至少,在夫妻感情没有糟糕到一定的程度前,她们的坚信是正确的,正如此时的苏昌明投降认输一样。
金山县的乡村和县城几乎是两个世界。
小心翼翼骑车摩托车进城的苏昌明夫妇瞬间感受到了一丝繁华的温度。
这温度不仅来自于轻微的城市效应产生的体感上的温暖,同样来自被清扫的干干净净的柏油路、一幢连着一幢的六层小楼,以及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苏昌明心里是羡慕的。
“赶明年,咱也在城里买个楼房。”
然后美梦就被王秀珍无情地打破。
“还买个楼房,你当住楼房不要钱啊。又是啥物业费又是暖气费卫生费的,咱娃还结不结婚了?”
城市固然是美好的,但村民们也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吃上公家饭,才有资格往城里住。这种美梦他们这一代肯定是没希望了,所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下一代将愿望实现。
王秀珍是这种思想坚定不移的拥护者,甚至苏昌明也是。
而且比起村里绝大多数人,他们已经走到了前头。因为,他们的下一代已经走出了乡村,十有八九能够吃上公家饭了。
面对王秀珍的挤兑,苏昌明只能嘿嘿一笑不再言语。
夫妻俩人的采购维持了三个多小时,并不算很大的县城被他们用脚步丈量了一大半。
王秀珍还有些意犹未尽,但能买东西的地方就那么多,实在无法让她发挥全力。扛着褡裢的苏昌明脸色明显有些疲惫,看着王秀珍还兴致勃勃的样子,不得不皱着眉头劝阻:
“行了,再看这城都被你搬空了。小浑球也说了,他就呆两天。这回来估计也跟以前一样这个不拿那个不带的,你弄这么多东西咱俩得吃到啥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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