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界的雾气,浓的像一团化不开的棉,横亘在天地间,遮住了这奇峰兀石的容颜。也遮住了前方的路。站在山顶的突石上,看着脚下厚重的白雾,让人有一脚踏出去的冲动。微风带着雾气,扑打在脸上,冰冷的寒气,无情的撕开防护,钻进人的身体。
齐格将小青搂在怀里,明显感到她有些发抖。“我们走吧!”齐格有些嘶哑。
乘坐缆车上山的时候,齐格虽然一直关注这小青,但脚下以及四面空荡荡的,尽管努力做出不害怕的模样,但他还是不由攥紧了小青的手。小青看着齐格有些苍白的脸,心里莫名的有些好笑。不过还是也努力的握着齐格手,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才让齐格没有太过失色。但是这回去也是要乘坐缆车的,想到那种高高在上、晃晃荡荡,全身上下都无依凭的感觉,就有些发毛。
小青很失望。
失望的是来的不是时候,这段时间张家界的云雾太多,这次注定不能看到它真正的面容了。在电视画面、网络和手机图片上看过很多这里的风光,自己也期待了很久。等自己到来却什么都看不见。她站在这个突出的悬崖上,似乎在期待云开日出,迟迟不愿挪动脚步。
“青青,我们下次再来好不好?”齐格安慰道。
“嗯……”嘴里答着,却还是不动身,只是将身子靠着齐格,喃喃说道,“格格,知道刚才我在想什么吗?”
齐格问:“想什么啊?”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不是真的爱我,欺骗我,我会不会从这里跳下去。以前,站在这种地方,总有那种想法,跳下去,一了百了,不再有痛苦和悲伤。”
“青青。”齐格仅仅抱着小青,“首先,我没有欺骗你,爱你是真的。这一点你绝对不要怀疑。其次,不管什么事,不能做傻事。”
“我相信你啊。只是我不知道,在这种地方,总是有这种想法。”小青转过头,“我是不是有病啊?”
齐格心里一痛,耐心的解释道:“人类都有飞翔的梦想。但是大地束缚了我们,所以我们不能凭着自身的能力自由翱翔于天空。但在这种悬崖边,我们自己都会不自觉的认为,跳下去,我就能实现真正的飞翔。这是一种潜意识的反应而已。很多人都有这种想法。”
这只是一种解读。但齐格自己有过太多这种经历。他知道,那是一种长期形成的暗示:这一跳,我将和天空融为一体,我将告别人间所有磨难。这是在成长阶段一些不堪回首的经历导致的。但这个时候不能和小青说这些。
“哦。我还以为是一种心理疾患。”小青拍了拍胸口。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这不算什么疾患,很正常的反应,我也有啊。”齐格安慰道。
“你也有?”小青惊讶的看着他,“你不是恐高吗?”
“当一种恐惧和痛苦战胜另一种恐惧和痛苦的时候,原来的那些都不值一提。”齐格苦笑道,“我曾站在楼顶,曾站在大桥上,曾经尝试过很多次。但是,最后,总有一种想法:我不能这样毫无意义的结束。”
“格格……”小青轻轻的亲了亲他的脸。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齐格叹了一口气,说。
沿着山顶的小径,两人随意的转了转,然后下山。随着逛了金鞭溪、去了天门山。来到玻璃廊桥,齐格不走了:“你去玩吧,我等你。”
“你不去,我也不去了。”小青道,“我一个人没意思。”
“你去吧,这个我估计这一辈子都克服不了。再说,都来了,你不去总是会留遗憾的。”
小青微笑道:“反正还要来的。况且,人生本来就有很多遗憾。多这一点儿也没什么。”
齐格不在多劝。
快到山脚的时候,小青的电话响了。
他们俩这次出来,都基本上没有和外界联系。小青的朋友很少,齐格的朋友虽然多却各忙各的,也很少联络。这个时候响起,小青满脸疑惑。于是赶紧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对齐格说:“我妈妈的。”然后快速的接听。
齐格开始并没在意,也不好细听两人的谈话。不过看着小青越来越沉重的脸色,感觉不好,便停下脚步。探询的看着小青的眼睛,小青摇摇头。满脸仓惶之色。
很快收了电话,小青对齐格说:“我妈生病了,可能……我要回去看看。”小青满脸的歉意。
“伯母怎么了?什么反应?”齐格问。
“她说这两日胸闷气堵,经常头晕。晚上觉也睡不好。今天还摔了一跤。”
“啊?摔得严重不?”
“摔得倒是不严重。但是……她一直有心脏病,我担心……”小青定了定神,明显的加快了脚步。
“这样,我们马上启程。”齐格追上去,拉着她的手。
两人很快的上了车,直到上了高速,小青一直闭着的眼睛才睁开,看着齐格,说:“格格,对不起……”
齐格扭头,微笑着看了她一眼:“别。伯母的病情要紧。我们今后的时间还多。你一点儿都不要有其他想法。记住了,我是你夫君。”
小青勉强的笑了一下。
从张家界到楚青的老家安康,单程距离800公里,正常行驶也要八九个小时。此时已经接近傍晚。也就是说,即使中途不停歇,赶到目的地也是凌晨两三点钟了。小青心疼的看着齐格。
“别!你夫君没事的。中间休息两次就好。你也别想太多了,多休息。”齐格知道小青在想什么。
“格格……”小青轻声道,“有你真好。”
齐格觉得一股暖流迅速的流遍全身。他这段时间特别容易感动。小青一句话、一股小动作、一股眼神,就会令他激动。
“别矫情了。你这样我呆会又要流泪了。”齐格勉强开着玩笑。他不想看到小青这样子。
小青还是盯着他,但是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服务区,齐格让小青吃了晚餐。自己却只是就着一点零食,泡了一杯茶就着吃了。他不敢吃得太饱,容易犯困。小青满脸的心疼,默默的嚼着嘴里的食物。
一口气开出三百多公里,快到宜昌时,天完全黑了。在服务区略作修整,他们继续出发。然后直到房县在又停下来休息。
这时,天空中下起了小雨。绵绵的雨丝,在车灯的照耀下,在夜空中胡乱的飞舞。路面变得湿滑,齐格减缓了速度。小青却开始变得越来越焦急。
“青青,快到了,别着急。”
“格格……”小青咬着嘴唇,“我……”
“没事的没事的。伯母会没事的。”
“不是这个,我……跟你商量一个事,不准生气,好不好?”小青的眼角又泪光闪烁。
“什么事?你说吧,我不生气。”齐格有些感觉不妙。
“这次回去,可能暂时不能把你介绍给我妈认识。”小青斟酌着说道,“她现在生病,我……我怕……”
齐格明白了。自己年龄和经历,与楚青的差距太大。这肯定不是作为一个母亲所喜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行。不过,你可以说是你朋友。甚至可以说是你老师。伯母生病,还是需要有人帮忙的。我可以跑跑腿。等你妈妈病好了再说。”
“那样就太委屈你了。”小青用纸巾擦了擦眼角。
“不委屈。只要你好就行。现在的问题是尽快让伯母好起来。”
“你……暂时还是不要叫伯母好不好?”小青轻轻道,“我怕她怀疑。她的年龄和你一样大。”
“那……那我就不叫她了。”齐格想了想。很是无奈。
“谢谢!”
“我是你夫君啊,你还说谢?该不该挨打?”齐格还在努力的调节气氛。
“谢谢夫君。”小青还是坚持。
“呃……好吧。你回去之后,千万不要着急,先看看情况,我建议最好送医院去看看。”
“我知道了。可是……可能经常看不到你了。”
“放心,我始终在你身边的。”
楚青回到家,齐格在楼下等着,夜风很冷。他点着了一支烟,坐在驾驶座上。
不多久,楚青来信息了:“我妈说明天再去医院。你先找个地方休息,今晚不能陪你了,我陪陪妈妈,对不起。明天早上我再联系你。”
齐格想了想,回道:“好。你自己也尽快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街道上没有了行人,偶有车驶过。路面泛着清冷的光,那是雨水。一栋栋房屋都黑灯瞎火的。街边的树木,都光着枝丫,没有叶片。
齐格心情很是失落。
他理解小青的想法。然而,他却过不了自己心里这道坎。
他承认,最初对小青小曼二人,其实就是一种戏谑的、调笑的、甚至是一种钓鱼心态,并没有太多的好感,远远说不上一见钟情。当初,对小青还有一些抵触,因为她能看透他的内心,在小青面前,他有一种脱光衣服暴露在人群众多感觉。他在神农架的落荒而逃,其实有一些原因正在于此。
他没有想过小青会爱上他!
他和她,隔着整整一个时代。他走南闯北的时候,小青才牙牙学语。他与第一个妻子认识的时候,她还在幼儿园瞪大双眼好奇的观察着这个世界。她第一次离婚的时候,她还在小学。他和夏琪相爱的时候,她还对这个世界懵懂无知。
他经历过文革的最后时代,虽然没有了太多的记忆,只记得自己有一天不再戴着地主子女成分的帽子。他经历了最初的改革开,看着潮起潮落,也看着自己父母开始经商积累了第一笔财富。他考取了大专,那个时候绝对是高级知识分子,然后顺利的进入到体制内,成为一名小小的科员。然后辞职,做餐饮、做服装贸易、做保健品,最后成为了房地产营销人。这些经历,对小青来说,都是很难理解的。
慢慢的开着车,他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的在城中胡乱的走着。脑子里却根本停不下来。
她真的理解我?我真的理解她吗?他想。
小青的父母在她十四岁的时候离异,因为她父亲闯海南,之后不久,莫名其妙的便和她母亲离婚了。具体的原因,她母亲没有和她说,只是她猜测,应该是有了其他的女人。因为她母亲经常对她说的一句话便是:男人没有好东西。
从齐格自己的所有过往来观察,小青母亲这句话大体上是没有错的。包括他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货色。很多时候,欲望让男人疯狂,让男人无所顾忌。在夏琪之前和夏琪之后,他都有过不少的女人。有投怀送抱的,也有用手段勾引来的。但那段时间他都不想对感情负责,只是纯粹的欲望。
不记得什么人曾经说过:欲望,划过人生长河中一条冰冷的蛇。这个比喻,齐格觉得太形象不过。他害怕蛇,因为它的冰冷和丑陋、以及从地底带来的那种肮脏。欲望,也是如此的冰冷、丑陋和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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