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亲和的笑容淡漠的眼神,方褐没有任何一丝自己理应去死的感觉,任谁笑着告诉你要杀死你的原因,都不可能接受。
果然,少年在说完这句话后,并没有理会对方是否认同了自己要杀人的这个道理,他完全不需要讲道理,轻笑着将手指头用力向下一摁,匕首更加深入,刀身彻底没进手背中,连透过另一只手掌的掌心,将两只手掌完全串了起来。
方褐惨叫起来。
同时他也终于彻底想起,那件让他的宦海生涯彻底转变的事。
自己当初就是因为处死了那个女子,才被上头赏识,从小小的刑责官变成了堂堂司刑胥。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女子,在酷刑的折磨之下,哭泣惨叫地跟个恶鬼似得,而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个人相信,也没有传到天牢外去,最终被他悄悄地毒死。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女子说的话是否真假,但在上头的威逼和升官的诱惑下,他选择了无视。
现在报应终于来了?
“违背良心换来的官位,不知你这些年厌倦了没有,司刑胥的生涯似乎并不是让你很开心,你脸上的刀疤就已经说明了。”
极致的痛苦中这仿佛死神宣判的声音字字如刀扎在他的心口,令他几乎窒息。
方褐低下头,扭曲着脸庞痛苦地说道:“我本来打算今年做到底就辞官的。”
“那我正好送你告老还乡。”少年微讽说道。
方褐的身体颤抖起来,额头上汗如雨下,说道:“可不可以放过我?”
少年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
“我的孙子刚刚一岁,我还从没抱过他,我儿子当年成亲我也没有回去,我甚至还没见过我儿媳。”这个中年半老的刑部官员,可怜兮兮地祈求道。
李迹:“……”
“我婆娘是在十六岁的时候嫁给我的,那时我已经四十了,脸被人毁了,根本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我,我也没有兴趣向看不上我的人家提亲。只有她不嫌弃我的脸,也不知道我的身份,只是一次落水被我救了,就傻乎乎地嫁给了我,那个傻女人……”
方褐不停地絮絮叨叨,死亡面前,他完全没有了一点曾经的戾气,此刻只是一个伤怀怕死,心思全在乡下那片金黄麦田的老人。
李迹听着他的唠叨,沉默片刻,说道:“我一直以为,你们这些官员,都是高高在上,踩着别人的尸骨升官,从此潇洒快活地不可一世的,你倒是有些特殊。”
老人用充满希冀的目光看着他。
他的右手伸出伞外,任由雨水不停冲洗,脸色冰冷说道:“或许你是个可怜人,但我又何尝不是呢?”
“昨夜,有个女人问我,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的答案对有一个高远志向的人而言,只是一种悲观的消极心态。原本应奔跑于旷野的麋鹿,却屈居庭中,应翻涌于深海的蛟龙,却屈身浅水。这样的问题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命。”
他脸上的情绪已经完全消失,近乎面无表情,说道:“我的志向也很高远,但我不会否认自己的这个答案,因为承认,所以想要改变。”
他从方褐的手背上缓缓拔出匕首,也伸到雨里洗了洗。
“我要用你们的血,来改变我的命运。”
话音未落,失去束缚的方大人借着这最后的一个机会,再次从地上暴起,用头撞向少年的头。
砰!脑壳对脑壳,鲜血四溅。
方大人额头上鲜血直流,李迹却是一点损伤都没有。
他看着撞昏过去的方褐,无语地去取来马缰,用来捆住方褐的身体,然后抬着走向马车,掀开车帘丢了进去,只听车厢里咚地一声,车轮微微向下陷了一点。
……
方褐在车厢里感觉到震动被晃醒,从颠簸程度上便能感觉到马车现在跑得究竟有多快,他挣扎着扭动身躯,就像一条蠕虫般蠕动,大声喊叫着,但马车的车厢保密性是极强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太大,再加上这么快的前进速度,就算有人从旁边经过也不一定能听到他的呼救。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挪动身体,到了车窗边用肘子顶开车窗,看到外面的景色如风般掠过眼前,马车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奔驰在雨中小道。
“方大人,你喜欢升官,我就让你最后一次品尝快马奔腾的感觉。”
外头声音传来,李迹掀开车帘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微嘲,用看着可怜虫的目光看着他。
方褐看他的目光也犹如脸上那般伤疤般狰狞,恨不得上去跟他拼命,不过知道自己现在是鱼肉而对方是刀俎,他才认命,微微低头,像是挣扎了许久,才咬牙道:“如果我说出当年审那件案子的其他人的情报,你能让我活下去吗?”
李迹眉头微微一挑,沉吟了数息的时间,才道:“可以。”
“那你凑过来点。”方褐的声音有些低沉,汗水几乎要糊了他的眼睛。
李迹皱着眉又想了一会儿,确定这个手脚都被捆住的老胖子,无法再对自己产生什么威胁,就算有花样也玩不出来,才放心地靠近了他,把耳朵凑了过去。
方褐的眉宇微微抽搐着,脸色越来越僵硬,身体不自觉的微颤着,瞳孔收缩又放大,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不知道对方要带自己到哪里去,或者是直接策马撞在哪里从而造成车毁人亡的案件现场,但作为一个刑部官员,他有属于自己的气节,他不允许自己在一个罪犯的手中任由宰割。
他打算用自己的牙齿咬断这少年的脖子。
很可笑么?不,他很勇敢。
这是一个刑部从法官员应有的胆魄,从他们走上这条道路的时候,就不断听到前辈对他们这样说。
只是这勇敢并没有让他如愿地展现出来,老人的表情骤然一僵,如雪地里被冻住的冰雕,张着嘴巴发出呃呃的怪声。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年,反手握刀,插进他的后背上,匕锋毫无阻碍地顺利深入肉里,就像刺豆腐一样快,可见这一刺用了多大的力道。
他不明白,眼睛瞪大到了极点。
“方大人,我连你早年的事情都知道,你那些所谓的情报,对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秘密呢?”少年的声音就如外面的雨一般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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