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又刚刚遭逢大变的热血青年,王雁冰连想都没想,脱下自己淡薄的衣服就裹在了老爷子的身上,然后把他拖进了车站前面的地下通道里。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时节,王雁冰光着膀子在路灯下面疯狂的砸门,废了好大功夫,才从一个好心人那里讨来了一壶热水,两包泡面。然后,他就靠着这微不足道的东西,生生的把老爷子救活了过来。
老爷子姓张,叫张文,江北张家张武的长兄。事实上,王雁冰并不知道什么江北张家,他只知道从那时开始,自己就和老爷子一见如故,称之为张叔。
张叔,那是多么精彩的一位长辈啊!他那瘦小的脑袋中,智慧如海,他的所见所识,堪称渊博。即便是已经从大学毕了业,又正是自命不凡的年纪,可是面对张叔,王雁冰始终都有一种小学还没毕业的错觉,而张叔,正是那个满腹经纶的师长,让他既敬且佩。
二人结伴同行,一路东进,关系日渐融洽,王雁冰收获颇多。
直到那一天,二人说起唐绝句,说起李商隐的《贾生》,说起鬼神,才爆发了第一次的争执。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王雁冰有感于自己的际遇遭逢,更痛心于自己的怀才不遇,对统治者的荒唐举动大加贬斥,说到激动处,手舞足蹈,唾沫横飞,恨不能穿越历史长河,狠狠的甩过去几个耳光。
对于王雁冰的说法,张叔并不认同。他眯着他那双小眼睛,揪着下巴下面稀疏的山羊胡,语速平缓却毫不客气的提出了不同的观点:“为什么不能问鬼神?国之大事,在祀在戎。我们祭拜鬼神,祭的是祖先,拜的是天地,延续的是香火血脉,反省的是个人得失。更重要的一点是,鬼神使人有敬畏之心。人若是没了敬畏,只靠着律法的约束,迟早是要出大乱子的。”
此等说法,无异于是在挑战王雁冰所受的现代教育,自然也就遭到了他无情的驳斥:“什么是鬼神?有吗?你抓出来一个给我看看!张叔,人不能越活越回去,这都什么年代了?别抱着你那些陈腐的观念不放了!我们现在讲科学!科学!科学是可论证的!懂吗?”
张文的胡子一撅一撅的,显得有些滑稽,表情却异常的严肃,一张口就喷出一大片唾沫星子,牙齿上粘着的菜叶都在彰显着他的愤怒,毫不迟疑的怼了回去:“呸!你个王八羔子,念了几年洋书,长出息了是吧?你也配说科学?那你知不知道科学是有边界的?能够论证的是科学,那论证不了的呢?一张嘴就否定了科学的局限性,你这种狗屁说法,很不科学!”
王雁冰黑着脸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有心啐回去,顾及到对方到底是一个老人家,一低头狠狠的啐在了地上,嘴巴里也开始不干净起来:“亏你活了这么大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啦?倚老卖老是吧?神呢?鬼呢?你不是要敬畏吗?你不是本事大吗?弄出一个来,我也敬畏一下!来呀!”
大概是气急了,张文突然抬手指向了王雁冰的脸,连珠炮似的说:“看你面向,不到三岁就死了爹吧?你家里还有个姐姐,怕是早就送人了吧?七岁那年去河里洗澡,若不是有人搭救,恐怕你也就死了吧?我之前没见过你吧?来!你来告诉我,这特么是什么狗屁科学?”
这一连串的发问,听的王雁冰一愣一愣的。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成为传奇,苦难还没有成为炫耀的资本。这些事情关乎隐私,出于自尊,他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张文怎么可能会知道?正因如此,王雁冰一时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到王雁冰被问住了,张文一甩衣袖,把手背在身后,把头转向一旁,作寂寞高手状。只是,身为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他的这副做派并没有显得多么高深,反倒显得格外可笑。
如果说,这一次的争执只是让王雁冰的某些观念有所动摇,那接下来接连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则彻底撬动了王雁冰固守的信念的根基。
张文会有意无意的说出一个地点,而王雁冰往往能从那些地方获得一些收获,或是一叠别人失落的钞票,或是别人无意中丢掉的一些值钱的物件。
正因如此,当到了魔都的时候,王雁冰的模样并不寒酸,换了一套新衣服不说,甚至还有足够的钱财租下了一间房子。也就是在搬进出租屋的那一天,看着并不温馨的落脚点,想到从小到大的遭遇,王雁冰诚恳而认真的在张文的面前跪了下来。
“叔,我想发财!我想发大财!”
看着面前这个孩子,想到那两包救命的泡面,张文沉默良久,终于没有拒绝,只是严肃的问:“孩子,你命格不够,要付出的太多,我怕不值得。”
王雁冰重重的磕了两个响头,毫不迟疑的说:“我想发财,不惜一切代价。那种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你就帮帮我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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