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了段宴秋的抗拒和不安来自哪里,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段宴秋不愿意脱下假肢。
因为他不想让她看见他的腿。
他宁愿带着假肢,忍受着巨大的不适,也不愿意脱下。就因为她躺在身边。
她喉头一滚,眼下一口生涩的口水。
“我想看。”佟春夏突然有些失态了,大吼道,“我要看!”
段宴秋面色有些不自然,他的手若有若无的摩挲着膝盖,眼波低垂,似在思考。
外面的雨声淅淅,仿佛变大了许多,冷冷的砸在玻璃窗上。
许久,他抬起眸子,缓缓道:“好。”
春夏看见他背过身去,坐在床上,他背部的线条很好看,想来不曾松懈锻炼。随后,他伸手,抬脚,缓缓去除了假肢。
他将裤腿慢慢卷起来,直到到了膝盖的位置。
春夏立刻凑了过去,却只看见阴影之下,他的整个小腿完全被截下,像是被人用刀剑直接砍断,只剩下裸露的肌肤。肌肤四周很光滑,但是带假肢的地方有深深的老茧。
春夏只看了一眼,眼眶就红了。
她抬起一双水雾濛濛的眸子,盯着他,却不说话。
外面的雨声哗哗,她的眼睛仿佛有千言万语,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这么看着他。
佟春夏很难想象,那场车祸是怎样惨烈。
而段宴秋还要面临母亲死在自己面前,以及后面那一段惨淡的人生。
可他却把自己全身上下仅有的钱,全都留给了她。
佟春夏脑子里鬼使神差的回想起十年前他们分手的场景。
她要是能放下她的高傲,哪怕多看他一眼,也许就能看见他眼底那些藏得很深的情绪。
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高傲而倔强的走开,任凭段宴秋在沼泽一般的人生中浮浮沉沉。
段宴秋如今什么都有,可是他眼底的自卑却挥之不去。
否则怎么会他宁可带着假肢睡觉,也不愿脱下来让她看一眼。
佟春夏心中既是心疼,又是生气。心疼段宴秋经历的那些糟糕的事情,生气他仍然不肯与她坦诚相待。
段宴秋看着这样安静的春夏,倒有些手足无措了,“春夏…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佟春夏自嘲一笑,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一直都是我对不起你。”
说完这话,春夏缩进了被子里,又一把拉过被子包住了自己的头。
段宴秋顺势躺在她身边,从后背将她抱住,他的声音就在耳侧,泠泠入耳,“春夏,你别哭了…我真的不疼……”
这一声安慰,倒让春夏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怎么可能不疼,她光是看着那伤口,就觉得骇人狰狞。
更何况曾经的段宴秋,那么喜欢篮球。他曾站在光芒万丈的中心,欢呼和掌声便像是潮水一样涌来。可如今,他竟连睡觉,都不肯脱下假肢。
女孩子的肩一抽一抽,有压得极低的啜泣声从被子里传来。
段宴秋的声音很无奈,“春夏…你一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且你没有对不起我……”
佟春夏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她扭过头,哭得像是个三岁小女孩,“段宴秋,你让我觉得我自己很糟糕。十年前分手的时候,我怪你的狠心和无情,那是因为我相信你是这样的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什么,明明分手那么突然,明明你平常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明明你那么喜欢我。可我就是相信,那个面目狰狞说着狠话的人就是你。十年后的现在,我只会逼着你跟我在一起,我从来不会去想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就好像刚才,你明明那么小心翼翼的维护着你的自尊和高傲,你明明不愿意让我看到你的假肢你的狼狈,可我偏偏要看。”
“段宴秋,我比不过你。十年前我是那么虚荣扭曲的一个人,可你总是无条件的包容我,即使知道我的狼狈,却从来不会戳穿我。陆清欢说兰莹羞辱我总穿破烂衣服,你给我买了很多很多的衣服,可是却没有给我,因为比起自己,你更在乎我的情绪。”
佟春夏说着说着大哭了起来,“你让我知道,你爱我比我爱你多得多。你也让我知道,我是个多么糟糕和自私的人。”
段宴秋听到这里竟微微一笑,他半撑着脑袋,一只手将她的头发别在耳后,轻声道:“春夏,这世上没有人会去比较谁付出得更多。我喜欢你,所以我愿意这么做,爱情不是等价交换,不是说我付出多少你就要付出多少。再说,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不爱我。”
佟春夏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脑袋埋进他的胸口,眼泪无声,“我只是觉得…我好像不会表达爱…这世上也没有人教过我怎么去爱一个人……”
段宴秋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头发上,“春夏,你做得很好,我一直都知道,你很爱我。”
佟春夏仰头,脸上终于有笑意,“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也很爱我。”
段宴秋微微挑眉,眼底有清冽的笑,用手掸去她眼尾的泪水,“有那么明显吗?我还以为我藏得很好。”
“嗯,很明显。”佟春夏终于笑开,“所以,我也要让你知道我非常非常爱你。”
话音刚落,佟春夏掀开了被子,像是一条虫一样往下移。段宴秋抓都抓不住,直到看见被子里的拱起落在他膝盖的地方。
——啵啵啵。
佟春夏竟然钻到被窝里,对着他小腿截肢的地方猛亲了好几口。
段宴秋脸色微微一变,连忙缩腿,伸出手去抓住佟春夏。佟春夏从被子里钻出个笑嘻嘻的脑袋,刚好迎面撞上那人的眼睛。
段宴秋有些惊魂未定,实在是从来没有人干过这个事情。
他皱着好看的眉毛,抓着佟春夏的双肩,瞪着罪魁祸首,“佟春夏…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很变态啊……”
“我本来就很变态啊,你不知道啊?”春夏脸上笑意更深,“爱到深处自然变态。你不够变态,只能证明你不够爱我。”
“你这什么乱七糟八的逻辑?”
佟春夏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女孩子的眼睛很美,亮得像是容下了整个银河,亮得像是烈火,逐渐焚烧这安静幽冷的雨夜。
佟春夏一脸正色,一字一句道:“段宴秋,我一直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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