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韩王元休没有在正室王妃的玉锦轩中安歇,而留在了揽月阁中。
王妃潘氏和刘媪在辰时才回到府中,一落轿便先问王爷可安歇了,结果竟不见元休,元休的贴身内侍张怀德支支吾吾的,竟说不出来。
潘蝶大为疑心,细问之下,怀德只得道:“王爷今晚,已经在揽月阁安歇了!”
刘媪吃了一惊,小娥这丫头竟然如此不知收敛,岂不是要坏事!当下正准备籍词掩饰,潘蝶已经问了:“揽月阁是什么地方?”
刘媪忙掩饰道:“那是小书房,王爷索日爱后苑景色,就在那里设了个小书房,叫了两个丫头日常打扫着。”
潘蝶立刻竖起眉毛来:“两个丫头?可是今夜趁机狐媚邀宠了?”
刘媪忙道:“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情,王爷哪有这样的心思,想是伤心过度,累得睡着了,丫头们不敢挪动罢了。”
潘蝶就道:“既如此,我亲自去挪动。”
刘媪哪里敢让潘蝶过去,忙挡住道:“王爷既然累了,也不好挪动,老身亲自过去看着罢了,王妃也累了一夜,不如先去歇息,待明日再说。”
潘蝶心中更是疑惑,忽然冷笑一声:“妈妈挡我,莫不是那里有什么丫头,是王爷早就收用过了的?”
刘媪不防她竟忽然道破真相,不由一怔,一时竟找不到话来搪塞,只这一犹豫间,就教早有疑心的潘蝶看出,顿时气得浑身颤抖:“我只当妈妈是好人,你说什么,我信什么。都道王爷是君子,并无爱宠,如今到了这时候,你们还要瞒我?”
刘媪也慌了,只道:“原就是个不打紧的丫头,如今不提起来,我早也忘记了,实是并无什么爱宠的。”
潘蝶就想到陈王府中的事来,却是陈王才纳了王妃,没过多久,就逼着王妃进宫,替他早年一个爱宠讨了个良娣的封号。潘蝶当时把这个当成笑话,与冀王妃一起嘲笑了陈王妃半日,只嫌她软弱无能,哪晓得这种笑话居然还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当时就气得闹将起来,立时要冲到揽月阁中去打杀那小贱人。
刘媪拦住苦劝:“王妃不可!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王爷的心情正自不好,您这一发作,岂不是要惹得你们夫妻不合。再则,事情若是闹大了,叫官家知道了,王爷也得领一顿罚不是。”
潘蝶的乳母张氏也来劝:“王爷开府未久,这府中的丫环,原都是各宫各府送过来的,咱们总不便擅加处置,或者是退还原主也就罢了。”
潘蝶转头问刘媪:“妈妈可知这小娥是哪宫哪府送来的?”
刘媪支吾半会儿,才道:“这丫头原不是哪宫哪府的,只是外头的一个野丫头罢了!”
潘蝶道:“我只问你如何处置,你若不会,我就自己动手了!”
刘媪吓了一跳,忙阻止道:“这事儿王妃须不能明面上动她,只能暗地里处置。王爷既然是偷纳的,她如今便还是府中的丫环,待我过几日,寻她个不是,或赶出去,或配个小厮,也就清静了。”
潘蝶咬着牙道:“虽然如此,到底我这心里头还是不舒坦!”
刘媪一边要劝着,一边还得为元休赔不是,只得赔笑道:“王妃是大富大贵的人,犯不着和这些下贱丫头一般见识。帝王家三妻四妾的多了,您看陈王府呢,宠得个张良娣,比正室王妃的气焰还大。王爷毕竟还是爱您的,不过是拿丫环撒撒火儿,又不是正式要了她。过几天我打发她出去,不就没事儿了。”
潘蝶冷笑一声,表面上不提,心中早起了杀心。
如此一夜过去。次日,元休便在揽月阁起身梳洗上朝去了。
刘娥独自收拾着,忽然刘媪身边的丫环来了,道:“小娥姐姐,刘妈妈让您去一趟。”
刘娥怔了一怔,微吸了一口气,心里不是不怕的,该来的终于来了。
进了西侧院刘媪的房中,刘媪并不看她,只是低头在喝茶。刘娥只得站在一边,不敢开口。
足足过了两刻钟,刘媪才抬起头来,淡淡地道:“昨晚王爷歇在哪儿?”
刘娥低头道:“昨晚妈妈不在,可把奴婢吓坏了。王爷回府时,王妃和妈妈都进宫去了,他就到了内书房,然后——他就哭了。吓得奴婢不敢离开,后来他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刘媪冷笑道:“既是如此,后来我们回来了,王爷就该回房安歇,是你光顾着勾引王爷了吧!”
刘娥一惊,忙道:“妈妈这话,我不明白。府中自有规矩,我并不敢勾引王爷。只是昨日王爷伤心哭累了,在揽月阁歇息。妈妈是明白人,还请在王妃跟前分说一下。”
刘媪恼了,昨日在王妃跟着受的气涌上心头,怒道:“好一张巧嘴,你倒推得一干二净的!昨夜若不是我挡着,王妃早就把你给撕了。我在前头替你们掩着,你不思感恩,倒把在外头倚门卖笑的风月勾当带进府来,好好儿的王爷,都是叫你们这些狐媚子给勾坏了!”
刘娥吃了一惊,元休带她进府时,叫人瞒了她的身世,谁知道刘媪竟然连这个也知道了,不由得暗暗害怕。然而听得她说些什么“倚门卖笑、狐媚子、勾引”,不由得犯了倔犟之气,抬头道:“妈妈,我不明白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只是个奴婢,进了王府,便尽心服侍主子,我做错什么了?”
刘媪气得颤抖,直接将几案上的一个茶杯朝她扔了过去,骂道:“不要以为昨晚狐媚着王爷一夜,就当自己上了天,府里头像你这样的奴才多得是,王爷今天喜欢,明天还不是一样像扔块破布似的扔了你。我要处置你,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刘娥受辱,不由也恼了,冷笑:“只怕妈妈要处置我,也不见得就是一句话的事,不如先问问王爷再说。这府中到底还是王府,并不是妈妈作主。”
刘媪大怒,一叠声儿地叫“来人——”
张怀德早候在外头,此时忙进来拉走刘娥,做好做歹劝住了刘媪。这才又出来追上刘娥,不由埋怨道:“我的姐姐,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能得罪刘妈妈呢?”
刘娥恼道:“就算她是王爷的乳娘,难道就可以不把我们下人当人吗?王爷正经主子,也从来不曾说过我们重话。我这人,受得苦受得罪受不得辱!我怕什么?大不了赶我出去,我有手有脚,千山万水逃难都过来了,难道怕饿死吗?我原本就是个野丫头,可是凭什么说我狐媚子呢?”
张怀德叹了口气,道:“刘姐姐,你当这是在外头呢。外头跑江湖,你有脾气不吃亏,可是在府里头,行动都是规矩,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由着自己的性子说话呢?你的性子要不再改改,将来吃的苦头可多了。”
刘娥咬着下唇:“张哥哥,你说的我都懂,可是做起来为什么这么难呢?我打小就为这个性子吃了不少亏,可是事到临头,总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了。人家打我的左脸,难道我还要笑着送上右脸吗?我要是改了,我就不是我了。”
怀德看着她倔犟的神情,叹了一口气,道:“刘姐姐,你要真吃了苦头,才会想到我的话呀!”
这话过不了多久,果然便有事发生了。
潘蝶早令人打探消息,却见刘媪并没有把刘娥赶出去。再打听下来,就将元休与刘娥的事打听出了几分来。原来元休房内侍候着的头等宫女,也有心气高却不曾得手的,此前见元休宠爱刘娥,心中早有不忿,只是有好事的挑战几次,连刘娥都不曾出手,就被王爷处置了,因此剩下来的都是敢怒不敢言。及至王妃进府,虽没有主动告密的胆子,但被逼问到头上来,不免趁愿,趁机加油添醋说了许多。说这是个瓦肆出来的歌姬,是王爷私自带进府的,安置在后苑,在王妃进门前就受独宠,骄横跋扈,在王妃进门之后,王爷也是趁她一出门就去与那刘娥私会,全无顾忌。
潘蝶这才明了真相,气得七窃生烟,更是连刘媪一并恨上,这人明明知道这些事,都故意来哄骗与自己,因此索性也不再与刘媪知会,就等着机会动手。
而刘媪在那日之后,恼了刘娥,却也不敢当真赶刘娥出去,情知潘蝶肯定要动手,正中下怀,也避免自己直接得罪王爷,索性什么也没说,装聋作哑起来。
过了十几日,元休上朝去了。刘娥正打扫着书房,忽然听得人声喧动,一群人闯了上来,为首的正是王妃潘氏。
刘娥吃了一惊,忙跪下相迎:“奴婢见过王妃。”
潘蝶也不正眼看她,自鼻子里冷哼一声道:“你们愣着干吗,还不给我搜!”
众丫环应了一声,便到处动手乱翻。刘娥吃了一惊,忙道:“这里是王爷的书房,不要把王爷的书给弄坏了!王妃要找什么,让奴婢来找吧!”
潘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啊,既然你自己都认了,那就拿出来吧!”
刘娥不解地道:“拿什么?”
潘蝶冷冷地道:“我的七宝累丝凤钗不见了,那是我的陪嫁,当年昭宪太后御赐给我母亲的。丢了御赐的东西,可是大罪,我得把它给找到。”
刘娥怔了一怔,顿时明白过来,情知事情败露,有一些慌乱,但也不甚怕。之前也不是没遇上过倚仗身份来欺负她的人,只消忍耐过一时,自然就会有元休替她作主。当下自然也就顺着潘蝶的话笑辩道:“王妃的首饰,自然有这么多跟着您的姐姐们收着,揽月阁是王爷的,王妃从来不曾来过,您的首饰怎么能在此处找着呢!”
潘蝶盯着刘娥,语带双关地道:“我是没来过这里,可是却有手脚不干净的小贼,偷了我最心爱的‘宝贝’。”
刘娥听了这话心里一惊,看着潘蝶的眼神,隐隐已经明白今日之事只怕难以善了,暗叫不好,左右看看,却发现里外都是潘妃的人围住了,其余却只是她与如芝两人,便是连个出去报信的人也没有。
想到这里,只能强打精神来周旋,拖延得一时是一时:“没有证据,王妃不要血口喷人。”
潘蝶冷笑:“这里是王爷的小书房,你又是什么人?”
刘娥低下头:“奴婢、奴婢是看屋子的丫头。”
潘蝶冷笑一声,走进内室,却见内室一张大床,床上悬着百子帐,床头有一对枕头,床前还有梳妆台,不由冷笑一声,问跟在身后进来的刘娥:“看屋子的人?那这床是谁在用?”
刘娥见她进来,已心知不妙,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王爷用的!”
潘蝶直接把枕头扔在刘娥脸上,脸已经气得扭曲了:“我进门一个多月了,这像是一个多月没睡过人的样子?这枕头这被子的花样,会是王爷用的?这梳妆台,会是王爷用的?”
刘娥自知道王妃进府之后,也怕出事,已经将原来的鸳鸯枕鱼戏被以及元休摆在外头的日常衣物都收了起来,只百子帐一时无可更换,也是无奈。此时被问到,一时竟是找不出开解之辞来。
如芝也是个机灵的,此时见势不好,连忙跪下道:“王妃息怒,是小娥不会说话,这原是为王爷准备的,因着王爷日常也没来,前些日子下房漏水,王爷仁慈,就叫我们暂住这里。这原是我们的不是,早该搬回去的,却贪图这房子舒服,因此延误了,请王妃恕罪。”
潘蝶是个性子急的,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一时气极,怒骂道:“好一张利嘴,凭你怎么说,我看到的就是事实!”
张氏见潘蝶说了急话,忙上前一步,拿起梳妆台上的脂膏等物一看,就拿起来扔到了如芝身上:“你们用的?看屋子的丫头,日常用度竟是比我们家里还强些,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丫头?”
如芝见状,一时竟也无话可说。元休素日拿来给刘娥的,自是之前府中最好的东西,也的确不符丫环身份。
潘蝶更恼了,喝道:“给我搜!”
银雁等人乱搜起来,不一会儿,就从收着的柜子里搜出鸳鸯枕鱼戏被喜字烛并一些男人衣饰来,都捧到了潘蝶面前。潘蝶越发恼怒,将这些东西都扔到刘娥跟前,喝问道:“这是什么?”
刘娥脸色惨白,却也只能强撑,反问道:“王妃不是在找您的七宝凤钗吗?找到了没有?”
潘蝶有些不能置信地看着刘娥,没想到到此时,她居然还敢在自己面前强辨,怒极反笑:“你敢说你没有偷我的东西?”
潘蝶的眼神如刀剑般锋利,似要带着血光而来。刘娥看着她的眼神,忽然间明白了,在潘蝶的心中,自己是偷了她的“珍宝”,不是她的珠宝,而是她的丈夫。她只是借着这一件事,来兴师问罪而已。明白了此节,刘娥反而不再开口了,今天王妃存心寻事,任何解释和辨解的话都是无效的。
潘蝶见她虽然没说话,但却眼神倔强,更加被激怒,忽然怒极反笑,指着刘娥冷笑道:“既是房间里没有,必是她藏在身上了。来人,将她衣服扒了,再细细地搜!”
众侍女应了一声,就要一拥而上。
刘娥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双手护着前襟倒退了几步,又惊又怒,大声地:“王妃,无凭无证,凭什么单搜我一人?”她顿了一下,试图解释,“揽月阁与玉锦轩相隔这么远,若是您丢了首饰就要搜人家的身,那您这些姐姐们平日掌管着王妃的钗钿首饰,若是真要一一搜来,也该是先搜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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