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音,桂音!”
有人在耳边聒噪,桂音揉着眼睛直起身,突来的萧瑟寒意直刺骨头,她缩缩肩膀。
窗帘子忽被掀起,嵌着管事徐锦的笑脸,“二姨奶奶,进京城喽!”
北边的京城同江南倒底不一样,你要问哪里不一样,管事许锦就能讲得头头是道:“首先是这风,像暴脾气的汉子,刮倒牌楼,扯豁布幌,拽碎爷们腰间玉佩,掀翻娘们浑身裤袄,黄沙土尘遮天蔽日,鸡毛蒜皮迷揉人眼。而南面的风,像意欲报仇的弃妇,阴咝咝往你身上缠,湿冷冷钻进肉缝骨髓里,准叫你生死不能。”
“再是这人,京城你走两步遇着官儿,走三步遇着皇亲,走四步遇着洋人,皆是身价彰显的大人物。而南面你走两步遇着盐商,走三步遇着布商,走四步遇着胭脂水粉商,皆是穿金戴银的大富贾。”
“还有京城人一口京片儿,生得浓眉大眼骨骼坚硬,爱穿色泽沉厚衣裳,喜好斗鸡遛鸟喝茶捧戏子。而南面的人吴侬软语,生得清秀白润骨骼瘦细,爱穿鲜色软料衣裳,喜好打马吊听戏吃嘴儿……”
“能得你!”许廷彦把手里书一阖,“你说说看,我算是京人还是南人?”
“这个倒不好说……”许锦一下瘪气,挠着额头支吾起来。
桂音用帕子捂着嘴笑。
进京这一日她没碰着暴脾气的汉子风,青天白日分外平静不提,甚至还能望到几只晚飞的大雁。
她看见到处都是拉车的,戴着瓦楞帽,穿长袖褂子外罩个坎肩,肥松的墨色裤子,脚踝用绳带束紧,厚底结实的青布鞋踩得破破烂烂,有的露出通红的大脚趾。
皇城墙下横七竖八或坐或躺着许多要饭的,懒懒在晒太阳,远望倒像是炉里烧得煤炭渣子,黢黢的黑。
还有巷子前站着窑姐儿挥动帕子揽客,穿红着绿,高盘发髻似燕尾,翘起尖尖小脚搁在板凳上,两个穿西装戴礼帽的洋人住步不前,交头接耳着什么。
京城里其实并不只有裘马轻狂,更多的是披麻蓑衣的麻雀,在日阳地里蹦蹦跳跳找食,一副可怜巴巴相。
一队戏班子赶马推车从道上过,热热闹闹嘻嘻哈哈的,有人趁兴拉起胡琴,咿呀响儿招来榆枝上落着的喜鹊,翘起长尾巴哇地一声。
许锦满脸是藏不住地兴奋,“二老爷,二姨奶奶,喜鹊报喜哩!”
在老宅子里倒没见他有这么多话,出了门怎地闭不上嘴?
马车渐缓终停。
“到喽!”许锦拉厢门撩开帘子,伺候许廷彦下地。
桂音扯起裙摆猫腰随在后面,许廷彦伸手要牵她,她才不上当呢!
每次她刚将掌心搭上,他忽就用劲儿,她猝不及防直往他的怀里扑。偏他站直着一动不动,反显得她在投怀送抱,许锦还会嗤嗤添一句:“老爷和二奶奶恩爱哩!”
什么二奶奶?是二姨奶奶,不对,二姨奶奶也不是,明明就是做的一场戏,谁也当不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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