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顺的声音不是很大,沂俐却听得一清二楚,她眼角余光落在了南州那一起一伏的肚子上,咧嘴笑了笑。
南州腹语,南奕对了个口型,称自己嗓子疼不方便,便有整个宴席从头至尾都不开口的理由了。
带着金冠气质儒雅的男子也看不见玉紫恒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他勾了勾唇,坐下。
而那笑容,在黄舒看来,无异于挑衅。
玉紫恒若有所思地盯着南奕稍显僵硬的腰部,微微眯了眯眼。
南奕跪坐下来,腰微微僵了僵。
他感受到一股暖流从腰腹部的伤口渗了出来。
许是刚刚弯腰行礼时,伤口又裂开了罢?
他微微蹙眉,若无其事地夹起碗碟中一块鲍鱼片,塞入口中细细咀嚼了起来。
“皓阳郡主为何不同芜疆的贵女们一起?布菜这种事,交给下人去做就行了。”
沂俐听见那恼人的声音,猛然回首,步摇上金铃铛与红翡珠子碰撞,叮当作响。
男子笑吟吟地晃着手中玉质酒杯,盯着沂俐的目光像是一直鹰发现了猎物,贪婪又阴鸷。
自己该怎么说?
说信不过景阳殿的宫女?还是说担心南奕伤势被外人发现?
象牙筷子依旧抓在手中,她笑吟吟地用象牙筷子指了指黄舒,指尖抵在了脖子上,做出一个用匕首抹了脖子的动作:“不过是尽了为人子女的一点孝心罢了。”她听到薄纱屏风后的声响,瞄了一眼屏风后兴奋得叽叽喳喳看着热闹的贵女们,满心不屑。
或者,她说不要加入那些女人,和她们一样做长舌妇不成?
而黄舒见了她抹脖子的动作,面色自是一沉,随他而来的官员们也停止了交头接耳,垂首贼兮兮地瞄着面色阴晴不定的皇帝陛下。
黄舒夺嫡上位,而他的太子哥哥,就是被他安了莫须有的罪名,在东宫抹了脖子,不治而亡的。
沂俐轻轻松松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将珩阳殿内的焦点转移到了黄舒身上。
大沂礼部官员们肃然起敬,他们齐齐搁下了象牙箸与白玉杯,用一种热烈又崇拜的目光看着她。
小郡主这阴阳怪气的本领,一向都是很能打的。
黄舒声音温和:“确实,为人子女最重要的便是一个孝字。”他嘲讽似的笑笑,“只不过,朕是孤家寡人,自然是体会不到这种……乐趣了。”鼻腔中传来的微哑声让他的声音多了一丝厚重。
女孩儿莞尔一笑,表情很是虚怀若谷,她怼得诚恳:“那真是可惜了。”
都是你自己作的。
沂顺瞪了沂俐一眼。
沂俐回瞪了回去。
“你瞪我?”
“若是我不这么堵住他的嘴,谁知道他会说出什么来?”
沂顺声音压得极低,却又无奈:“终究是年轻气盛?”
不少人在听见黄舒与沂俐的对话后,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更有甚者,扑哧笑出了声。
黄舒为了夺嫡杀尽兄弟姐妹之事何人不知?
只是大家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罢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能坐上那九五之尊的位子,自然也能堵了别人的嘴,篡改了他大黄史书。
在《黄史》之中,黄舒的兄弟姐妹们或是暴毙而亡,或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被贬为赎人随后墙倒众人推死于非命,亦或是夺嫡篡权谋位失败,死鱼乱箭之下——所以他黄舒才能名正言顺地坐上那高高在上的位子。
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大沂这一位郡主一位少年将军,将邻国两位陛下,都得罪得死死的。
沂顺只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他轻轻嗓子,有些责备:“皓阳,慎言。”
沂俐心知刚刚自己有些失言,因而垂首应了一声,语气里虽有敬意,却不怎么听得出诚意。
这一声温和的责备和一声敷衍的道歉,恰恰把本就紧张的气氛推到了剑拔弩张的境地。黄舒身后的侍卫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有意无意地轻抚着剑柄。
薄纱屏风后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微妙的气氛,窃窃私语声低了下来。
玉紫恒赶忙遣人将舞女歌女请了上来。
靡靡歌声中,那令人大汗涔涔的紧张气氛才慢慢缓和了下来。
沂俐依旧低着头,敷衍地给沂顺布菜。
“皓阳,你这么长时间滴水未进,你要不……”
沂俐掀起眼皮,懒洋洋地望了一眼满怀期待地望着自己的老爹,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的好意:“母妃说了,让我时时刻刻看着你,”她笑吟吟地从金质酒壶的倒影上瞄了那一屋子舞女一眼,笑吟吟地给她爹家乐一块蒜和一块姜,“爹,吃吧。”
她爹有些恼怒却又无可奈何地望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只得硬着头皮将那两块东西吃了下去。
南州在两步外的地方窃笑。
她撇嘴,嗅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血腥气。
那股血腥气藏在混着桂花香气的龙涎香中,她布菜的手微微一顿,沂顺立刻感受到了她的异样。
她爹微微蹙眉:“怎么了?”
沂俐背对着黄舒,手中象牙箸一挑,指向了两步之外南奕的方向:“爹,你闻到血腥味儿了没?南奕那边传来的。”
沂顺端起酒杯遮住了唇:“你是说,南奕腰腹处的伤口……裂开了?”
沂俐抿唇:“大概是了。”她担忧地瞄了南奕一眼,南奕低着头,表情始终是淡淡的。
她瞄了一眼被蒙着薄纱屏风隔在大殿西面对着南奕指指点点暗送秋波的贵女们,嫌弃地蹙起了眉头。
歌舞乐声遮掩住了两人几近耳语的交流,大小官员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芜疆绝美舞姬的身上,只有黄舒与玉紫恒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了南奕身上。
黄舒与玉紫恒都是习武之人,这稍显浓重的血腥气,自然是瞒不过两人的鼻子的。
坐在上首的玉紫恒敲了敲桌案上的金蟾,薄纱屏风后的贵女们齐齐对着玉紫恒的背影告退,沂俐望着那散开的,走到每个人桌案前劝酒的舞姬,不知道自己是走还是留。
“皓阳,你留下。”
沂俐挑眉,那双水灵灵的眸子望着她的老爹。
她老爹也不管她自不自在,哀求似的扯着她的衣袖:“皓阳,你别走罢,若是没有了你给你爹做个见证,你母妃怕是……怕是又要让你爹睡书房睡一年了。”
沂俐无奈,只得留下。
大沂皇室男子一脉相承的惧内,在景顺大帝与忠顺太子身上提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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