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会……”
“你如果经历了她的经历,或许……就不会那么理直气壮了……”外婆隐藏了一个秘密,揭开了伤害的是她的女儿,不揭开又会让芊芊在憎恨中一直徘徊不前。她的双手像是捧着一个透明却沉重的潘多拉魔盒,纵然双手不时被魔盒释放的袅袅妖气所灼伤,甚至她都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烧焦味,但她却始终无法通过打开它而获得释怀,多年前那个秘密本身就是个让人痛彻心扉且无法磨灭的存在。25年来的坚定,偶尔会颤抖、会翻腾,但最终她还是觉得沉默是最好的抵御方式,只要她不言,只要她不语,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到自己的女儿。
外婆稍作整理了自己的情绪后惊觉刚才话语的恶劣之处,她连忙又说:
“哦不,我怎么能说出这种残忍的话,呸,芊芊才不会遇到这种事,呸呸呸。”
“外婆,如果你执意要讲她的事,那我就走了?“
“好好好,我不说,不说。”
这一夜,她们互相都不知道各自熬到哪个钟点。
3
第二天,芊芊吃完午饭与外婆她们告别后,就打了辆车准备回办公室。她站在小区门口等待的时候,突然一辆白色轿车停靠在她的身边,她看了一眼车牌,并不是她预约的网约车。
“芊芊?真的是你啊!”
芊芊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有些惊愕,她弯腰向驾驶位望去,第一时间没有认出眼前之人,只见一个留着蓬松有型三七分纹理烫的帅气男人温柔地看着自己。
“是我,你不认得我了?胡子奕。”
“哦~胡子奕,是你。”她记得当时的胡子奕是一个160斤的大胖子,她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然是那个胡子奕,但也不好意思表现得惊讶。
“你要去哪?我载你过去。”
“我回市区,有点远,你应该不顺路,我已经打车了。”
“那就巧了,我也是回市区,走,上车。”
“你真的是回市区吗?不用特意送我哦。“
“真的,我平时都在市区居住和工作,只不过前天家里有事,所以回了趟家。走,上车吧。”
对于胡子奕,芊芊已经有将近10年没有见过了,这是她的初中同班同学,芊芊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他每次体育考试不及格。
“芊芊,你现在做什么工作?是在市区工作吗?”
“是的,我只是个新手刑警,在市刑侦大队工作,你呢?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没想到你还能记得我。”
“哇,刑警呢,你好厉害啊,没想到你会是这个工作,真是厉害。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只看你长得像,就试试叫一下你,没想到还真是你。我在市区开了家小小的牙科诊所。”
“你也很不错,谢谢你啊,要你送我。”
“这是我的荣幸,谢什么?”
一路上,他们两人聊了很多以前读书时的趣事。
4
也与此同时,谷梵准备跟随着丈夫去参观个画展,他们不同于普通观展的人,他们是被受邀过来的,丈夫公司的合伙人是画家林竣生的好朋友,这次受邀也只是聚聚餐互相认识仅此而已。
“你确认要一起去吗?”
“嗯,要不这样,我不打扰你们几个男人的聚会,我好久没去过画展了,对这位大师的作品非常好奇,看得差不多了,我再自己回来就好了。”
谷梵精心地为自己挑选了一条裙子,即艳丽又端庄。她给了艺术足够的敬仰和重视,优雅的她进画展的步调也显得格外的雅致,她感觉到,即使是飘散在这片区域的空气也比外面的更加清雅,以致能秒速唤起她体内,隐藏已久的艺术分子,每经过一副精心细琢的画作,都像是从她脑海里捡起了一张张彩色的记忆卡片,画画,曾经是她的一切。
她在一副名声大作的画作面前挪不开脚步,画作描画的是一位赤裸上身的红卷发少女清晨起床慵懒的状态:背着身侧躺在柔软舒适白色的被褥上,不,如漂浮在皑皑云端般,少女淡淡粉橘色的肌肤晶莹透亮、纹理细腻,就连表皮下杏红色的血路也似乎在汩汩流动。“透明色重显”,谷梵脑海里立马弹出这样几个字样,这是她以前课堂上学过的,也是到目前为止还能想起为数不多的美术知识。少女纤长的右腿笔直润滑,从画作的左下角向右上角顺延,弯曲的左脚向上翘起,多眨几次眼看去,小脚如若在空中俏皮地来回摇曳。
她很倾服这名画家,将少女的纯洁与稚嫩展现得淋漓尽致,栩栩如生,她的眼睛更想是一道深奥莫测的谜题,让谷梵深陷其中,世界瞬间失去了本色,而她也像是身处在了被抽空的幽闭空间,四周暗淡黝黑,唯独眼前的这副名为《红发少女》的画作在闪闪发光。
她看画时心里会想,如果是她画,会怎么画,用什么颜色等等,而突然画中的女人像是在对她说:“若不是那件事,我本属于你,主人。”红发少女转头看向她,如樱桃般的嘴唇上下抿动,向谷梵轻言慢语,从温婉逐渐变得诡异。
这时,谷梵被吓到了,她回头向左边望去,看到丈夫、合伙人和一个男人的背影,丈夫正和那男人做出介绍她的动作,那男人回头了,她惊恐了,她双手不停地抖动,脸上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丈夫示意她上去,她竭力压抑住自己,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几步,又向前几步,一番思想斗争后她来到丈夫身边。
“这位是林大画家,这位是我的太太,谷......”谷梵突然暗地里拉了一下自己的丈夫,她故意打断他的说话。
“你好。”谷梵低着头不敢看向林竣生。
她往前徐徐挪步,但面前像是充斥了一股无形可怕的力量,她只觉越是向前身体却往它相反的方向推动,脑袋的重量有意识地减轻,直至全然无法感知,而脚步的重量却神奇地越是沉重,一步一步,她感觉到了自己在后退,眼前的画面开始左右摇晃和逐渐缩小,她依旧不受控地一步一步往后退,她看到丈夫他们在前面冲她挥手微笑,众人谈笑的声音、自己高跟鞋的声音、甚至连出风口抽风的声音,所有的声响正随着她不断往后而减弱,从明亮鲜活的画面她正走向空洞漆黑的空间,她没有停止脚步,一步一步,她就像是一个被扯了线的傀儡,喊不出一个字、动不了一根手指,可能连体内的细胞也被神秘操控,纹丝不动。
画面在远处聚焦成了一个星点,最后淹没在这片漆黑当中,突然在她身后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盒子,大概高至她大腿的位置,她弯曲着身躯蜷缩了进去,盒子自动封闭了入口。而她,此刻像是漂浮在这空间的另一个灵魂,正注视着盒子离她越来越远,然后这片漆黑又自动将其折叠成包裹那个盒子的另一个盒子,她越飘越远,空间便重复着不停地像俄罗斯套娃般一层一层叠加……
她,把自己躲藏进了深邃的异度空间。
“你怎么了?”丈夫看她脸色苍白、神色慌张。
“呃……我有点不舒服,我想…….我想回去休息……”谷梵期期艾艾地对丈夫说。
丈夫关切地握住她的手,想必妻子定是生病了,手心冰冷如霜。“我陪你去医院看一下吧,你看你手这么冷,脸色没有一点气色,那个……”
“哦……那个……不了,我……自己去就好,你们叙叙。”她打断了丈夫的话,语气显得有点急促,她需要的不是去医院而是离开,回去那个能给她安全给她温馨幸福的家,她一刻也不想在此多停留,她用恳求的目光注视的丈夫,像是乞食的流浪狗。
“你确定?”
“是的是的是的。”她声音细微坚定而温柔,丈夫第一次看见她的这种眼神,可怜中不失可爱。
“不好意思各位,她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扫了大家的兴……”
“不会,不会,身体重要,要多注意休息。”林竣生礼貌地回应,他注意到了站在前面的这位穿着优雅端庄的女人始终侧着身,也没有正脸看过自己一眼,拿着手提包的手显得有些不自在。
“看来确实不适。”林峻生心里想。
谷梵稍稍向前鞠躬,边说:“实在抱歉,扰乱了你们的兴致,我先回去了。”说完依旧侧着身子嘴角强挤出了一抹微笑。
她僵硬地转过身,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肩甲提肌和胸锁乳突肌的过度用力让凹陷的锁骨上窝更加明晰,尽管如此她还是尽量保持着她应有的姿态走向出口。
5
曹舒蕊很喜欢上自然、地理和美术这种课程,除了没有升学的压力外,还可以中途发发呆或偷偷打打游戏,即使被发现了,老师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同学们好,我叫沈江,从今天开始到李老师休完产假回来,我将教大家美术,叫我沈老师就好啦。”
“喔……”这位沈老师自我介绍完引来了台下女同学们的起哄,因为这是位干净帅气的男老师,透明无边框的眼镜更为其增添了几分书生气息,虽四十出头的年纪但看上去要年轻10岁。
“老师,你好帅!”
“老师,你有女朋友吗?”
课堂此时像是春天里盛开了各式芬芳的花圃,女同学们就像是见了花蜜的蜜蜂——嗡嗡躁动,而曹舒蕊总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她安静得像颗花圃里的小石头,望着美术室左边摆放在地上的油画和颜料一动不动,似乎又在脑海里刻画着什么。
而沈老师却是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存在,他和其他同学交流之际,眼神不时飘向那个对任何事情不理不睬的曹舒蕊。
“小蕊,爸这边还有点事,今天不能去接你了,你给你妈打个电话,让她去接。”
“好了,我知道了。”
“不是,还是我打吧,要你打你肯定不打,你可千万不能自己回去,现在街上坏人多的很,你一女孩子,很容易……”
“我真的知道了,我要挂啦。”曹舒蕊对她爸的唠叨非常不耐烦,因为从小到大,这些话语已经在她脑海循环过无限次了,自己已不再是那个需要大人跟在身边的三岁小孩。
“不行不行,还是我自己打给……”没等自己把话说完,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
曹舒蕊感觉从放学到现在的这4、5个小时的自由对她来说无比珍贵,从小到大,爸爸对她的管控非常严厉,由于爸妈都忙于工作,经常加班无法天天接送,所以曹舒蕊从小学开始已经被送寄宿学校,从不让其单独外出,即使是到对面小区的同学家里,也会陪同要不就不允许。她非常清晰地记得爸爸向妈妈的两次大发雷霆都是因她而起,一次是在她大概4、5岁的时候,由于自己顽皮擅自到楼下和其他小朋友玩耍;另外一次是妈妈已经同意了她到同学家参加生日派对,只是因为妈妈没有接送,爸爸就狠狠斥责了妈妈,导致她离家半个月后才回来,其间妈妈也偶尔同意她外出,只是刚好没被发现而已。多年过去了,她也已经是个16岁的将近成年的人了,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性格也变得孤僻寡言,仿佛除了游戏就再无其他小天地。
今天她终于可以和张倩,像脱了绳的小狗肆意逛着最普通的街、试着最普通的衣服、吃着最普通的食物、看着随意的一部电影。
“你不怕你爸回去说你吗?”
“他今天忙,能不能回家还是个问题。再说,是他自己没空来接的。”
“我觉得你爸其他方面都好,就是管你管得太夸张了,都多大个人,要是我,我受不了。”张倩耸拉着肩啧啧其言。
“难得和你出来,你一定要说这晦气的话吗?”
“好好好,不说,不说。我们等下去哪?”张倩提高了声调,一脸期待地看着曹舒蕊。
“呃……去你家坐一会儿?”曹舒蕊跳动着灵动的眉毛微笑着看向同学。
“嗯……你知道吗?”张倩沉默许久突然板着正经的脸对着曹舒蕊说。
“什么?”
“你笑起来真心丑。”张倩说完就跑了。
曹舒蕊还以为她要跟自己说什么,一听却是挖苦的话,她笑着追向前,明朗的笑声响彻夜空,欢乐的微小粒子随着曹舒蕊的跑动在空气中扩散,自带韵律似的集中在暗黄的路灯下舞动,而一只飞蛾的到来,如同魔鬼的使者,挥动着它的双翼将它们消灭殆尽,一股压迫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流从路灯后面的黑暗处开始蔓延,一个身影,熟悉的黑色连帽卫衣,熟悉的糖果的裂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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