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傅原彻底断了交情,她经常怨毒地盯着两人,诅咒他们下地狱。
后来,两人成婚,膝下有子,生活越来越美满幸福。
而庄归雁只能听从父亲的安排攀上皇城贵族,和浪荡的贵族公子纠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揣着一颗嫉妒得发狂的心,伴随年岁渐长,庄归雁越发越暴躁,刻薄,尖酸。
稍有不顺意,便拿下人出气,弄得院子满目狼藉。
儿女虽有继承到她的性子,却还未那么歇斯底里,回家也是用一副嫌弃的眼光看着她。
丈夫更是从一开始的痴迷,到清醒,最后到无趣,冷落。
人至晚年,在仆人的念叨诅咒,儿女的不肖辱骂,丈夫的夜夜不归和傅原,白杏的顺意对比下,庄归雁整日怒火滔天,最终气得一病不起。
那天晚上很冷,油灯也悄悄燃尽。
仆人看出家主的态度,早就懒得伺候她,回去睡大觉了。
独自缩在床头,庄归雁感到身体越来越冰,睁着眼,恍惚地凝望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吱呀!”
木窗开了。
跳进来一只叼着夜明石的白狐狸。
庄归雁麻木地看向窗口,望见那只白狐狸的刹那,眸中暗火滔天。
你骗我……你骗我!
为什么你不帮我!
害得我如今落得这副模样!
她努力地张嘴,怨恨不改,有甚当初。
白狐狸眯眼,朝她笑了。
笑得很开心。
但在幽光的衬托下,却是无比渗人。
“他不爱你,从来没有。”
空灵纯真的男声轻轻回荡:
“你也从来没有爱过他呢~”
庄归雁蓦地一愣。
不等她发怒,地面上的影子伸出无数细长。
“为什么要把孩子童真的玩笑整日挂在嘴边,这是他彻底对你失望的原因啊。
“你想要的不过是荣华富贵,名利地位哦——”
长尾轻卷,慢慢爬上床沿。
庄归雁扯着嗓子叫不出声,退到床脚,瑟瑟发抖。
“你把他当成自己的‘东西’,为了脸皮上的满足把他吊在身后。
“当他追求自己的幸福时,你又不肯松手~
“就算他真的喜欢过你,也不会是现在尖酸刻薄,怨毒拜金的你哦——”
“啊!!!别过来!”
铺天盖地的“白蛇”朝她扑下。
庄归雁像鸵鸟似地,滑稽地把头埋进被子里。
一片静默。
过了许久,这位太太才敢露出头来。
白狐狸不见了。
床上躺着块拳头大小的夜明石,证明他曾经来过。
*
(十四)
“咔哒——”
猫大的白狐狸,推开窗户,落在地板上。
她侧着头,望望床榻那儿命不久矣的女孩。
“是……狐狸仙吗……”
杨迁咳了几声,睁开眼,静静地望着狐狸,目露哀伤:
“我是要死了么……”
狐狸不回答,只是朝她摇尾巴,笑笑。
小时候,爹娘就对杨迁说,逆乾城有只狐仙。
当真情空付的人们临死之际,狐仙就会来到他们面前,帮助他们实现关于情感的最后愿望。
看来,是……要离开了呢……
“狐仙……”
杨迁敛眸,遮住眼底的伤痛:
“你走吧……
“我……没有愿望……”
白狐狸不笑了,眯着的眼睛慢慢睁开。
“我不想报复他——只要他幸福就好了……”
女孩艰难笑笑:
“他不喜欢我,我知道的。
“虽然小时候的事,他都忘了呢。
“可是,他现在过得很快乐,很幸福……比以前和我在一起更开心呢。
“我不奢望什么的,因为,我本来就活不长久呀。
“这对他和我,都是最好的结局……”
白狐狸眨眼,摇啊摇的尾巴也慢慢停下了。
她看了女孩儿很久,轻轻地跃出窗口。
第二天上午,仆人进来服侍时,杨迁已经停止了呼吸。
床头上,摆着一只小小的瓷瓶,瓶里插着一枝桃花。
晶莹的露水倒映着女孩平静微笑的睡颜。
数年后。
欧阳家的少家主跪在墓前,哭得泣不成声。
手中那块刻着“阳杨”的玉佩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原来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他都把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认成了他人。
他把他曾经立誓要保护的人亲手送进了阴暗的角落,任其凋零枯萎。
房檐上,白狐狸静静蹲坐,小小的狐狸眸轻垂。
误会,一个多么平凡的词。
有些人,却要为此断送一生。
*
(十五)
穆如鳞再也忍不住宗门里的风气,趁长老们不注意,悄悄逃跑。
这一逃直接跨过千里大洋,跑进对面的凡世,保准那群老家伙咋也找不着。
不得不说,这儿挺舒服的,吃的喝的一应具全。
除了少点灵气,不然他还想在这搭个屋。
于是瞎遛达好久后,穆如鳞跑到了鸿蒙最具有神话色彩的逆乾古城。
“古有一国,名曰羲和。”
一手糖葫芦,一手地摊书的穆如鳞沉在了神话里:
“民饲巽羽,以更阴阳。朝啼日升,暮鸣则降。万载春秋,神佑无妨。
“天呐,这谁写的,咋就不见宗里的文长老写过这么有趣的东西呢。”
翻到下篇,刚看了个“乾坤”的题目,就被周围的人群与喧闹吸引了注意力。
穆如鳞立刻关上书,咬掉糖葫芦跑去看热闹。
人群中央,锦袍遮地的中年人神情惊惧,瑟瑟发抖地举着几个牌子。
“妖怪缠身,性命不保!
“重金求人,救我狗命!”
穆如鳞眉头一挑。
嗯?这破落地方还有妖怪?
他悄悄掐了个法术,轻松感受到周边古怪的妖气。
正好最近没啥钱,宗门不可能不回,至少回去之前搞个功绩,没准长老们会觉得他有心下山历练,反而夸他一番呢(^^)。
再说这破地方,最多出个小妖吧,他根本不怂。
完全没有意识到周边路人都在骂中年人“活该”“去死”的情况下,穆如鳞想都没想,直接把活接到手里。
中年人朝他连连磕头,仿佛遇到了再生父母。
*
(十六)
大半夜的,某人站在阴森森的桃林前。
穆如鳞看着手里的宗门宝剑,踏上清冷月光。
实话实说,就算再蠢,他也觉得不对了。
雇主向他抱怨说自己求了半个月,愣是没有一个道士来骗钱……啊呸帮忙。
后来打听了一下……
哦,原来是个欺负女孩子的人渣。
有点晦气。
然而拿钱办事,加上身为正道修士,穆如鳞自我守则第一条就是不干涉凡人生活和砍妖怪。
妖怪若是开始伤人,带来的祸患将会越来越大。
所以,他还是来了。
春日早过,各种各样的签条藏在树枝间,落得满地都是。
偶尔会有逆乾城的居民来打扫,不过看这样子,最近几年没人帮过。
走了许远,路过一栋有点儿残败的小木屋。
他仔细地看着屋前“盼回眸”的牌匾,脑海里闪过抓不住的思绪。
远方传来若有若无的哭声。
穆如鳞迅速拔剑出鞘,掠向声音源头。
月光下,一棵巨大的桃树根部,猫大的白狐狸蜷着哭泣。
盛开在不寻常季节的桃花。
白狐狸。
桃林。
穆如鳞似乎隐约忆起什么。
可大敌当前,他根本无暇分心。
“咔嚓!”
剑气劈过,溅出无数木屑。
小巧的白狐狸轻盈跳开,朝他笑着摆尾,以极快的速度向山中掠去。
“别跑!”
穆如鳞施加轻身法术,立刻紧随而上。
*
(十七)
一人一狐,在深山中奔跑了大半夜。
当月挂高空之际,白狐狸蹿进一个巨大的山洞,到了穷途末路。
穆如鳞气喘吁吁地停下,不敢怠慢,紧绷神经跳进洞里。
翻滚之后,面前呈现出巨大、幽光闪烁的墙壁。
白狐狸静静地蹲坐在石壁前,背对着他,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狐妖,你夺他人寿数,害凡人性命,今日我便要将你伏法于此!”
穆如鳞右手剑指狐狸,左手符纸异光闪烁。
白狐狸一动未动,只是晃着那条蓬松的尾巴。
还以为有诈,穆如鳞下意识地想快点解决这只妖怪。
壁画猛地映入眼帘。
夜明石的光辉下,许许多多图案悄然呈现。
他的动作蓦然一顿。
白狐……白狐……白狐……
等下……
这好像是——那个传说里的白狐仙?
穆如鳞有点犹豫……
而白狐,由始自终没有表露丝毫敌意。
看了看手里的符纸。
穆如鳞放下剑,走上前去,蹲在白狐边。
巨大的壁画,犹如一版史书,刻印着千万年来的历史。
第一幅画,狐狸在孤崖上仰头望月。
第二幅画,两个小人对拜,一只狐狸衔着细线从角落里掠过。
第三幅画,森林大火,许多小人举着火把和刀叉,四周是奔逃的狐狸。
第四幅画,倒下的狐狸与烈火中央,仅剩的小狐狸衔着细线,凝望石壁。
第五幅画,九尾的巨狐带着小狐狸远去,所过之处万物冰冻。
穆如鳞注意到一个细节,第五幅画中,小狐狸的细线不见了。
找了好久才发现,那细线飘进了冰火交融处。
“所以,为什么要害人呢。”
穆如鳞问道:
“因为他们曾经伤害了你的祖先?”
白狐摇头。
“这些早已成为过去,他们不是很久以前的那一批人呢。”
她轻灵的声音悠悠回荡:
“送他们下地狱,是很多人共同的死前愿望哦。
“我只是,在帮他们完成愿望呢。”
穆如鳞沉默不语。
逆乾城的狐仙,会在将死的痴情之人面前出现,带走他们的愿望。
因此,民间对于狐仙多持敬仰色彩……
“算了,这次就放过你好了。”
穆如鳞宝剑归鞘:
“哪天我发现你伤害无辜的人,等着瞧。”
白狐眯眼,笑了。
等到他走出去许远后,空灵的笑声回荡四方。
细长的九条影子在洞壁上摇晃。
*
(十八)
穆如鳞直接深夜上门退钱跑路,顺便还留了个小纸条。
第二天雇主气了个半死,然后想起狐妖吓得翻起了白眼。
一晃半个月,等他再回逆乾城一打听,那厮早就凉得不能再凉。
当晚,穆如鳞买了坛酒,重入桃花林。
“喂,你为啥老是哭呢。”
他放下酒坛,看着白狐。
“因为世界上很多情人都那么不幸呢。”
白狐狸抬头,眼中水光闪闪:
“终其一生,不得如愿。”
“有道理,人生确实挺苦的,毕竟人很矛盾。”
穆如鳞打开酒坛,自顾自地拿出两只酒杯。
“有些问题我想问哈,如果不方便回答的话就算了。”
酒杯斟满。
“逆乾城的人都说,你是戏子死后变成的,每晚都在桃花林哭那个状元。
“所以,每次遇到你都要问你为什么哭,再劝你快走,这样你就能快点转世去寻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不是哦。但我是被她内心的怨唤醒的呢。”
狐狸笑:
“世界上也确实有很多人需要回头呀,不然,他们会走向地狱的。”
穆如鳞看着酒杯里月亮的倒影。
“还有件事我很好奇,大家都在争论狐狸仙的性别。有人说听过男声,有人说听过女音。”
“你猜呢?”
清润的男声响彻:
“不忠的人,会听到他/她所爱的人的声音哦。”
“还真是只狐狸精。”
穆如鳞笑骂道:
“要能化形,不知道多少人得载在你手里。”
*
(十九)
不知不觉中,穆如鳞在逆乾城过了快百年时间。
对于修士,百年不过弹指一瞬。
可他在这儿修为半分没长进,可以说是虚度了光阴。
唉,回宗肯定又要被骂了。
一边垂头丧气地想着,穆如鳞漫步在大街上。
“大消息!大消息!皇城三家叛变!皇城三家叛变!鸿蒙帝国皇室统治被推翻!!!”
手头的书还没看完,倒是先来了个惊天大闻:
“上三家颁布新法令,逆乾城由北冥氏,皇氏,黄氏,甫氏接管!”
爱凑热闹永远是心不在焉的穆如鳞喜欢干的事。
挤到公告前,第一眼扫着的就是关于婚姻的问题。
一夫一妻,至死不渝,爱情忠贞。
各城家族需严惩关于旧时代的一些恶劣问题。
看到这儿,穆如鳞心里咯噔一跳。
*
(二十)
照例,他回桃林监视那只狐狸。
可是这几天,穆如鳞再没听到过那阵哭声。
大半月的搜寻后,他再也忍不住心中不详的预感,按着印象跑到了山洞。
幽光闪烁的石壁前,白狐狸背对着他,正如那晚一般。
“最近怎么不帮别人实现愿望了。”
松了口气,又好像是错觉,穆如鳞觉得白狐狸的轮廓有点模糊了。
“没有人有愿望了哦。”
她轻声说:
“以后也不会有啦。”
“是因为上三家的事?”
“更是因为我的威慑哦。”
“可你今后……”
穆如鳞顿住。
他看见面前的白狐狸伸出了九条细长的尾巴。
点点幽光在洞穴里飞舞,如同深夜中的萤火,绚烂美丽。
“他们没有愿望啦,就算有,也不会再被置之不理了。
“我要走了呢。”
狐狸回头,眯眼,朝他笑。
“那你……”
穆如鳞不知怎么地,问出这一句:
“你还会回来吗?”
“不要希望我回来呀,小家伙。
“世界上所有的真情都能被善意对待,而不是化为怨恨,这是最美好的事情呢。”
他叹了口气,垂首。
抬头时,穆如鳞也笑了。
“你快走吧,那个负心汉不会回头了。”
他轻声说。
白狐狸愣了一下。
“谢谢你。”
萤火落尽。
幽光闪闪的石壁上,一副新的壁画赫然出现。
第六幅,一个人拼命地向前爬去,身后的阴影里是如蛇般狰狞的长尾,于一片鬼魂中拽住那人脚踝。
“把自己画得那么凶干嘛,你明明很温柔啊。”
穆如鳞自言自语道。
披着银色的月光,放荡的修士再度踏上征途。
而在他背后的壁画上,第六幅。
两个人站在桃树下,手腕紧握,缠着一根细绳。
若有若无的大狐狸半遮在树后,九条长尾如扇子般展开,眯着眼睛,微张小嘴,就像是在笑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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