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辞位于大陆的最北端,那里积雪终年难化,充斥满寒风的呼啸。
但在这少有生命涉足的极端环境之下,耸立着冰雪中独一无二的帝国。
初闻此事的外乡人或许会认为,在此定居是再差不过的选择。
春天辞别了这里,不再回首,四季到头,尽是寒冬,故名春辞。
白茫茫的雪如同大地的丧布,包裹各个角落,正如头顶白茫茫的天空,把压抑填入世间。
然而,谈起春辞景象,来往于各国的商客们只是摇头轻笑。
春天并没有抛弃这片遗落之地,相反,类似沙漠中存在绿洲,冰雪中也存在着圣地。
*
(二)
很久以前。
他拉着父皇的手,缩在狐裘中,又困又冷,直哈热气。
天上下着似鹅毛般的大雪,四周冷风呼啸,全然一片冰雪世界。
严寒之下,父皇高大的身影挡住冰雪野兽的嘶吼,摆上酒盏,提起古琴。
第一声音调与狂风碰撞。
他缩在父皇怀中,畏惧地看着被挑衅的风兽张牙舞爪,撕扯着空中的音律。
自然的淫威暴露无遗。
恐惧里,短短几分钟,漫长好比世纪。
“零零——”
琴音落尽,接上一段缥缈的声音。
一股暖流从胸中卷起,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到舒心。
“零零——”
铃声放大。
好奇的孩子从父亲怀里猛然探出头,澄澈的眼中映出金色鹿影。
从那时起,他知道。
她的名字,叫春辞。
*
(三)
春辞的国土拥有神奇魔力。
皇城中央,一棵参天巨树拔地挺立,碧绿的叶片剪碎暖阳,投射进金碧辉煌的大殿。
以巨树为心,方圆万里辽阔,疆域所至,冰雪消融,绿草如茵。
“是因为神树吗?”
来这旅游的人们问。
“不是哦。”
这个时候,导游会神秘一笑:
“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春辞里,住着一只神兽。”
“是什么神兽啊,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外土的人几乎都对此十分好奇。
“神兽啊,她也叫做春辞,是只很漂亮的鹿呢。”
导演说到此处,戛然而止。
无论游客如何套话,怎样巴结,再不能得到半点消息。
就这样,神兽春辞的存在成了春辞帝国流传千古的传说,与鸿蒙帝国的神话不相上下。
至于那些阴暗的心思,则是因为春辞帝国的严格把控,埋入角落。
*
(四)
北风吹过,精致的六角雪花飘洒天空。
春辞范围内,这些美丽的尤物是自然给予国民年终的馈赠。它们纷扬落下,享受着冬季最后的狂欢。
“嘶——”
长靴陷入雪地。
他放下挡雪的手臂,抬起头来,清澈眸里映出沉眠的巨树。
“零零零——”
缥缈的铃声从雪花间传来。
年轻的帝王伸着双手,捧住披满月光的白雪。
“零零零——”
还在为冬季消逝而咆哮的狂风渐渐平息,被铃声安抚入睡。
“零零零——”
脚步声和悦耳铃声接近了帝王。
他看着古木,爽朗一笑。
“零零零——”
铃声停滞片刻,便从帝王身畔穿过,带起的春风撩动他的龙袍。
他自顾自地扫去面前石桌积雪,提起一坛酒,摆上酒杯,斟满清纯佳饮,把那漫天星光,皓月,雪花,一年四季的终始,荡漾进跌碎的银光中。
“零零零——”
头顶传出铃声,和着温柔的轻吟。
皎皎月光下,金色的鹿踩踏虚空,脖颈上的铃铛延出两条丝带,随风悠悠舞动。
“滴答——”
最后的酒水滴入杯盏,晕开圈圈涟漪。
蜿蜒鹿角轻叩树干,霎时古树处处抽芽,睡梦惊醒,焕发出新的生机。
一念之间,冰雪消融,草木复苏,花苞菡萏,与树干相触的鹿角爬满藤蔓,鲜花与嫩叶。
春自九天降临,拥抱这片沉寂的土地。
“这一杯,敬春辞。”
低喃之间,佳酿没入冻土,化开去年的冰凌。
*
(五)
春辞会在冬之终末,春之伊始的夜晚到来,伴着古老的铃声,唤醒沉寂于帝国深处的盎然生机。
她从未应允谁的邀请,仿佛只是在执行自己应尽的使命。
另一边,春辞帝国的行家曾经推测过神木的年龄,发现它的寿命早已定格在五万年。
也就是说,神木早已死亡,之所以能够发芽抽叶,是因为春辞一年又一年不懈的施舍。
而春辞帝国的春天,是神兽春辞帮助神木后的遗泽。
人们感恩并庆幸着春辞的慷慨与近些年来对于人类的友善,小心翼翼地把她撰为传说,并极力防止她的信息向外扩散。
直到如今,唯有皇室方可一睹春辞真容。
好比龙愁潭的龙王爷一般,虽鲜有人可见,不改人们对此信仰。
“天地清浊,四季初始,春夏秋冬,各有司职。
“春辞鹿颂,夏曦鸢啼,秋和龟喃,冬凛貂语。”
帝王手捧古书,目光掠过不清的字迹:
“神鹿呦鸣,乐铃仙音,行至冰融,迎花奉雨。
“傲鸢啁啼,重鼓昂激,羽过骄阳,瘦红肥绿。
“寿龟叨吟,古琴轻铮,念落物满,枕露眠霜。
“灵貂嗷嚎,冷箫悲声,尾拂歌亡,葬雪藏冰。”
许久以前,春夏秋冬由四神掌控,分别为春之神鹿春辞,夏之傲鸢夏曦,秋之寿龟秋和,冬之灵貂冬凛。
四季之神拥有着对应季节的力量,依附乐器而生,负责执掌世界一年到头的季节变换。
而如今……
帝王合上书本,长叹一口气。
只剩下力量衰退春辞的存留于世,其余三神早已消亡。
按照占星者的推测,数百年后,春辞也将消失,融入自然季节,介时便是春辞帝国被冰雪埋藏之日。
*
(六)
又是一年秋季。
他抬头,看向头顶日渐稀疏的枝叶,捻起一片金黄落叶。
春辞赋予神树的力量会先增强,后衰弱,不知有意无意,所以营造出四季更替之感。
冬日是她最虚弱的时候,即便如此,春辞的国土气温还是高出整个极北之地一大截。
遐想着,帝王眼中映出漫天如蝴蝶般飞舞的落叶。
百年后,这里或许将化为一片废墟。
人们将失去退路,春辞帝国也将不复存在。
皇室的人千方百计寻找着减缓春辞消逝的办法。
有的出海寻音,有的翻查古籍。
更有甚者,上书采用极端方法,企图从春辞那里获得掌管四季的能力。
但无一都被严厉驳回。
年轻的帝王放下叶片,双手无力垂落。
即使他和历代帝王都不允许,可是,以后呢。
他是这个朝代唯一见过春辞的人,在他眼底,神鹿的眼睛含着柔柔水光,带来的乐铃欢快动听。
她仿佛未曾察觉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死亡,依旧于冬春交替之际,把新生与希望的种子,洒进这方沉眠的大地。
*
(七)
“愚蠢!真是愚蠢!”
苏亦看着被驳回的书文,猛然将桌上茶杯摔碎在地:
“顾忌什么!占星阁都说过,春辞的力量将在今年冬季达到死亡前的最低点!
“这是我们动手最佳的时机!”
附近的下人颤抖着跪伏于地,双手抱头,以求不闻这可怕的野心。
“嗤,愚善之辈。”
整张桌子在苏亦的怒火之下狼藉不堪。
在他看来,如今的春辞皇室,根本德不配位。
春辞不过一只稍有能力野兽罢了,有什么资本凌驾于万物之首的人类头顶,接受人类的信仰和供奉?!
只要能够解决春辞帝国将来的危机,他就可以垂名千古,得到所有百姓的爱戴与支持。
一旦获取民心,加之背地对当今皇室的蚕食,终有一天,他将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彻底摆脱为他人之臣的束缚!
“本来想给您一个流芳千古的机会……”
苏亦撕毁面前的文书,用烛火将其燃了个干净: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去告诉九教主,若是答应助我推翻春辞皇室,我便带他们去寻春辞!”
*
(八)
“丞、丞相大人……求、求求您放过我的孩子……”
老翁衣衫褴褛,在冰天雪地中脸色冻得发青。
他扑上来,要扯住苏亦的狐裘,一双浊目里满是哀求。
注意到苏亦嫌弃的眼神,身畔的仆从立刻架住他的胳膊,拉到旁侧。
“扔出去,埋了。”
苏亦拍拍身上的狐裘,轻描淡写地决定了老翁的命运。
“无耻之徒!!!无耻之徒!!!
“你、你会遭报应的……会遭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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