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诅咒声沙哑刺耳，宛若地狱恶鬼的嘶吼，逐渐远去。
“丞相大人可还真是心狠手辣啊～”
妖媚男子折扇掩面。
“身为魔教之人，你们假惺惺的样子可真是令人作呕。”
苏亦冷笑：
“赶紧办事。”
“啧，这么死板，还真是无趣呢。”
九教主放下扇子，血色瞳孔中洋溢着懒散。
在众人面前，苍茫一片的大地上散落着一片湖泊。
寒风呼啸，冰雪纷飞。
而湖泊仅是边缘结上了层薄冰，中央的水面上，暗淡的金铃无声悬浮。
“早闻春辞的力量已经大不如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连栖息之地都已被自然侵蚀。”
九教主内心暗忖。
折扇挥动间，早已篆刻于湖泊四周的纹路闪耀出刺眼的光芒。
“零零——！！！”
觉察到威胁，沉寂的金铃顿时色泽流淌。
两条丝带延出，神鹿凝聚，音波撞上周围阵法。
湖泊周围的冰凌瞬间被搅成碎片，映出她温柔不复的眼神。
“呦！”
鹿鸣响起，水花飞溅，巨大藤蔓探出湖面，抽击着狰狞血网。
一时之间，纹路明灭不定。
“该死，占星阁不是说今年冬季是春辞最虚弱的时候吗？！”
苏亦后退一步，避开飞溅的冰碴。
“的确如此，春辞如今连栖息之所都无法庇佑，其象征乐器也难放神辉。
“且古籍记载，四季之神中，夏冬主杀伐，春秋主帮辅，春辞算是四神中最温和的。”
九教主黑袍翻飞，再度挥扇间，阵纹爆发出遮天黑气。
神鹿顿时哀鸣一声，周身藤蔓破碎，坠入冰湖之中。
“上锁妖链！”
指令刚达，水花绽放，春辞头顶的鹿角和脖前金铃顿时绽出如同艳阳般令人不可直视的强光。
九教主面色一变，与身畔苏亦同时扑卧在巨石之下。
“轰！”
风止雪融，巨大的桃花虚空绽放。
伴随花瓣破碎开来的是四周玄奥的阵纹。
脚下雪地竟在一瞬之间被同化为茂盛草原。
九教主内心焦急，不等余波落尽，立即凝聚出一把巨弓，挽上箭矢，于漫天桃花雨中瞄准春辞脖颈前的金铃。
然而，他却迟迟没有松开箭羽。
方才那一击定然消耗了春辞极大的力量，加之其寿命本就将尽，若叩其象征之乐，打碎其形体，搞不好会让春辞彻底消亡。
不由得多想，准星稍偏，黑矢飞射而出，正中神鹿后背。
等到花雨落尽，环顾四周，除了一片碧绿外别无它物。
苏亦颤抖着将目光从头顶云层的大洞收回。
远处，九教主凝视雪地上凌乱的绿草蹄印和点点金血，如坠冰窟。
*
（九）
春辞今年的冬季极为漫长。
由于春辞逃走，事情败露，当今圣上龙颜大怒，丞相苏亦一脉被打入天牢。
而帮衬苏亦者，春辞帝国更是极力搜寻，然而这批人却如凭空蒸发一般，毫无音讯。
“教主，我们就这么离开吗？”
一家店铺内，易容过后的教员恭敬拱手。
“那不然呢？神鹿春辞宁死不屈，那破阵一击恐怕得削去其九成功力。”
九教主折扇一开，语气惋惜：
“本教主也未曾料春辞竟虚弱至如此地步，未控制好力度将她重伤，捉了估计也撑不到回主教之日，跟别说将她同化为魔兽。”
与此同时，冬季逐渐接近尾声。
缺少春辞的庇护，遗落之地开始向人们展露它凶残的爪牙。
“咔嚓——”
是冰凌蔓延的声音。
它们带着暴雪，碎冰和严寒，一点点地蔓延进边疆地区。
一夜之间，死神掀起大地的白布，将所过之处尽数埋葬。
大雪压塌了房屋，淹没了村庄，封闭了道路，填满了运河，冻死了牲畜。
泪水凝结成冰，火焰熄灭不起。
受灾幸存的人们被迫背井离乡，朝皇城涌去，跪在皇宫之前，祈求自然宽宥他们的罪孽。
*
（十）
他抚摸着死亡的巨树，长叹一声。
苏亦把整个帝国彻底逼入了绝境。
春辞重伤，这片土地开始复苏成它千万年前应有的模样。
若是神鹿寿尽，帝国还能提前打算，遣散民众，融入它国，虽皇室不存，却能保万人性命。
而现在，所有的人全部被囚禁在遗落之地。
他们将会被冰雪埋没，湮灭一切痕迹。
年轻的帝王沉默不语，看向屋内的年历。
今晚，是春祭，春辞叩树迎春之时。
被人类伤害如此深刻，虚弱至极，恐怕她不会再来了吧。
他笑容苦涩，却依旧遣散旁人，在堆满积雪的石桌下摆上一坛陈年佳酿。
天色渐暗，蒙蒙远方，皎皎明月洒下清冷光辉。
未及月至中天，比往常更加繁杂冰冷的细雪沾满了帝王三千乌发。
已是人间雪满头。
“陛下！陛下！陛下自重啊！”
身畔有哀声，近似祈求：
“春辞不会再来了啊陛下！”
“退下。”
帝王轻命。
他接过身侧落满雪的古琴，颤抖的手指点过透明细弦。
清纯的乐声回荡于古树底下，如诗如颂，如泣如诉，凄婉，悲凉，好似一只濒死的野兽，向自然献出最后的哀歌。
风雪渐大，狂风呼啸，琴声随之激昂，旋回，翻转，起伏，与毁灭般的力量交织，相撞。
“铮——！”
蓦地，冰凌漫上，琴弦应声而断。
余音终究被自然的怒吼吞没殆尽。
头顶的明月被阴云掩盖，苍老的树干上早已结满冰晶。
帝王笨拙而迟钝地开始斟酒，终究倒不出缥缈月色，也盛不起人间星光。
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章。
“零零零——～”
*
（十一）
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神忽然燃起希望与难以置信。
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他猛地挣开满身冰霜。
“零零零——”
熟悉的仙音越发清晰，屏退了漫天大雪，直到整个世界只剩下悠悠铃声。
帝王颤着回首，白发消融，乌丝在春风中轻轻舞动。
远处，逐渐止息的白幕下，鹿影蹒跚。
她走得极慢，可那脚步却一如既往，令人心安。
踏过的道路转瞬之间长满绿草，开满艳丽的鲜花，雪融成雨，烈风和煦。
“嘶啦——”
路过帝王身边，曾经不染尘埃的神鹿竟是一个趔趄，猛然扎倒。
他连忙扶住春辞的身子，目光却落在她的背后。
一支黑箭，唯剩半截杆子暴露在外，无法愈合的伤口处，不停有金色的血珠滚落。
“零零零——”
豁开巨大缺口的象征之乐触在他的胸前。
帝王恍惚片刻，与春辞那水光盈盈的鹿眸相视。
温柔而痛苦的情绪深深扎进他的心里。
春辞挣扎着重新站起，蹄子拨开草皮，留下深沟。
“呦——～～～”
鹿鸣与铃音相合。
终焉之际，金铃绽放出华丽的光芒。
“春辞！”
残影掠过，他下意识地去够面前跃起的鹿影，指尖与丝带相擦而过。
响彻整个皇城上空的铃声里，鹿角缠满藤蔓，开放鲜花，抽出嫩芽，最终重重扣在枯死的神木上，溅起一圈金色的波纹。
刹那间，圆环所过之处，积雪融化，冰凌消散，寒风和大雪被驱逐出境，春的使者降临人间。
“乒——”
繁花绿叶疯狂滋长，象征之乐裂痕扩大，破散为无数碎片。
“滴答——”
一滴雨，落在帝王的脸上。
紧接着两滴，三滴，四滴……
“轰隆——！！！”
春的第一声惊雷炸响，火花飞溅，将院中巨大的枯木拦腰斩断。
焰火与暴雨中，晶莹的泪水悄然滑落，混进苍天恩赐的甘霖中，映出整个人间。
*
（十二）
落幕的不是春辞帝国，而是春辞的故事。
跨越亿载光阴，四季之神的故事终究画上了一个句号，成为在古籍上永远无法复苏的传说。
春天宠幸着这片特殊的土地，遗落之地的狂风暴雪也再没有侵入过人们的生活。
但春祭，还是年复一年地继续着，变得更为广泛，也更为隆重。
几年后，年轻的帝王怀抱残缺不堪的污秽石铃，沐浴于一片金芒中，长叹一口气。
“零零零——”
像是从远方而来，阔别已久，却又宛若昨日相见。
他猛地停住身形，双手微颤。
几乎是红着眼眶转过身去。
面前，焦黑的巨树墩中央裂开一条豁口。
新生的嫩苗费力顶开天劫留下的遗骸，向苍天舒展开片片七彩长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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