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周宁可不是这样的。她是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孙圣一直觉得自己捡了宝。他没有什么恋爱经验,谈过几次对象,都因大大小小的缘故告终。孙圣来自县城的家庭,听惯了亲戚朋友的催促,一度小心翼翼擦着三十岁的边缘走路,也不肯就这样随便去爱什么人。后来在和朋友聚餐时,他一眼看到了周宁,胸腔里轰的一声响,心跳漏了好几拍。
周宁和孙圣遇见过的姑娘都不一样。她没有她们漂亮,不戴美瞳也不贴双眼皮,小鼻子小眼,脸颊上还有点小雀斑,却自有一种不施粉黛的秀气。更可贵的是,周宁没有那些姑娘们庸俗,她活得很清楚,爱得很明白,从最开始就懂得珍惜孙圣的老实和忠厚,她深知身旁的爱人,有着这世间男人最难得的品质。后来他们搬到一起住,把日子里别人过不出来的好滋味都过足了,没有人不羡慕这对亲热的小情侣。别人家的女人和老公吵架的时候都尖酸刻薄地喊,“你看看人家孙圣,对周宁多好,你再看看你……”而别人家的老公也在家庭矛盾后的夜里,默默地后着悔,“当初就怨自己虚荣,找个好看的,哎,要是找周宁那样的姑娘,既体贴又大气,现在日子就好过多了……”
可是这么好的姑娘,就偏偏患上这种病。
周宁对孙圣描述过很多次这场病的症状,她说自己真的控制不住,心里仿佛埋伏着无数个炸弹,孙圣的一言一行就会触碰到雷区。这些炸弹,是谁安装的,又是谁引爆的,会因为什么被引爆,她一概都不知道。每天午夜十二点,她就会被一阵突然的心悸惊醒,胸腔像是被人捶打了一次,她就知道,孙圣的又一项好,从此就在这里消失了。她为此变得忧郁,又不肯和人交谈,这种病哪里好意思和人去讲。有一次周宁和闺蜜一起吃饭,一桌人都在称赞自己的男朋友,她却控制不住般地数落起孙圣,当着别人的面,嘴巴像是关不紧的冲锋枪,把孙圣大大小小的缺点都说个干净。她试图用咖啡堵住自己的嘴巴,可是它们又全部流出来,她塞蛋糕到嘴巴里,可是蛋糕却蛮着劲挣扎出来,连奶油都擦在她胸口。周宁有那一秒觉得,她好像在听另一个人讲话,讲着一个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的人。那一晚,餐桌上的闺蜜们各自回到家,搂着自己的老公,心里得意得想,“看来那孙圣也不怎么样嘛!”而有两三个睡不着的女人,在看到报纸上连日报道的心理疾病时,心里一惊,周宁这丫头不会是病了吧?!
周宁最怕好事的闺蜜打电话,她自己早已想好一套说辞,“这种病好可怕,我有听说,哎,你说要是有人得了这样的病,那还了得?!”她扮演得那样轻松,就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然后挂下电话,还没稳定住情绪,就大吼孙圣,“是不是你多嘴把我的病告诉别人了?!”她这会又忘了孙圣保守秘密的好品质。
周宁的病对于这场感情,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两个人本来已准备谈婚论嫁,孙宁也体贴地说过,“婚礼咱不用办大,就是简单的就好……”孙圣为了周宁的这句话,偷偷地叹气了好久,发誓要给她一场最完美的婚礼。
孙圣的父母一辈子住在小城市,有着憨厚善良的好脾气,一心一意地惦念着儿子和准儿媳。周末孙圣带着周宁回家看望父母,不料周宁却在餐桌上频频发脾气,孙圣的妈在儿子临走时候偷偷塞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儿啊,人家是嫌咱家穷了吧,哎,那么好的姑娘,也不能苦了人家,这点钱,你拿着,爸妈老了,也不需要啥了,你俩好好过比啥都强。”几周后孙圣又去拜访了周宁的父母,周宁的父母本来就抱着居高临下的姿态,听见女儿的抱怨,更是留了心,“年轻人玩一玩是可以的,要是不合适,就不能再耽误各自的前程了。”周宁的父亲,一副“早知道”的表情,把烟圈吐在孙圣的头顶上。
孙圣佝着背,心里委屈,也没怪周宁。回家的路上,孙圣拉着周宁的手,那双手暖暖的,还能感觉到爱人的温度,他看着周宁的侧脸,眼泪止在了眼角。
孙圣拼命地赚钱,卖力为婚礼做足一切准备,终于在年底凑够了一套公寓的首付。在那个应该欢庆的晚上,周宁止不住地数落着孙圣,她说“你怎么这么邋遢啊!”她说,“谁眼瞎要嫁给你!”她说,“呸,这是什么房子,哪有××家的好!”她一边说,一边哭,她的每个词都是毒药,刺向无辜的孙圣,也扎痛了自己的心。孙圣这个七尺男儿,对着新房,号啕大哭,不是为了周宁的话,而是他知道,他就要失去她了。
周宁果真把孙圣的好一样一样忘掉,就像报纸里连日报道的那样,没有一丝康复的希望。周宁有一次甚至拼命咬着舌头,还是让办公室的同事听见了“孙圣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啊。”更有一次她就像一只猴子,在家庭聚会时上蹿下跳,大喊着“周宁,你朝三暮四,对得起我吗!”老实巴交的孙圣欲哭无泪,自己已经糟糕到这副模样,哪里还有什么女人敢接近他?大多时候的孙圣,只是沉默,那是男人对于哭泣的另一种表达,他尽量多赚一点钱,多爱她一点,把所有她喜欢的东西统统装进这个房子里。孙圣无助地想,如果有一天周宁把这份爱情忘得干净,那这一屋子的点点滴滴,是不是就会让她爱屋及乌地重新爱上自己?
周宁用了235天,终于一样一样地忘掉孙圣的全部好,连最后的“爱你”,也在今天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午夜的周宁从睡梦中醒来,看见身边的人吓了一跳,这不是几年前在朋友聚餐时遇见的那个平庸的男人吗?自己怎么沦落到这么失败,要和他睡上一宿!她坐起来,穿上拖鞋,蹑手蹑脚地拉开房门走出去,在关上门的最后一刹那,不禁心生感慨,这个家里什么都有啊,竟然和自己梦想过的家一模一样。她唏嘘着,头也不回地走进深夜里,就像没爱过,也似乎随时准备去爱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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