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园堂,内廷中算不上什么重要的堂园,却因着昔日喜贵人小产,今日佟氏之祸而备受后宫所注目。
“臣妾参见成毓太妃。”
“臣妾参见皇上,兰晔夫人。”一入堂门,我与姐姐自是行大礼。
“都起来吧。”成毓太妃温言,笑对我们说道。
起身,这才顾上打量堂内,何荣华挺着身孕的肚子,半跪在地上,见我进来,直勾勾看着我,四目相对,依稀那双秀眸中流露出期盼之意。
她也有今日这不如意之时,还妄想我要助她,简直可笑。
思及此,我挑眉冷笑,无声的移走了瞧向她的眼神,以至于我没有看到,随后,那双期盼的眼神颓然黯淡了下去。
佟氏躺在榻上,一张脸苍白如纸,已然睡去。兰晔夫人抿着嘴,安静的不发一言。
众人就这般屏息屏气了一刻钟,远远,就听得太监的通传声,“成肃贵太妃到!”
我不解的扭头瞅了瞅杨姐姐,姐姐竟是不错眼珠在盯着沂徵瞧,我甚为诧异,顾不得想什么,贵太妃的凤驾已是进了殿门。
“这些年的佛经禅语,怎么依旧消不去妹妹这兴风作浪的伎俩?”想是急急赶来,贵太妃的发髻较之往日,明显的凌乱不少。她任由楼石姑姑扶着进堂,边走边是奚落早已在此的成毓太妃,一张简单妆扮的脸色,尽是不满。
“臣妾参见成肃太妃。”
“贵太妃吉祥。”
众妃嫔与沂徵均是行礼,毕竟,贵太妃是长辈。
贵太妃许了我们免礼,图海眼疾,搬了靠椅,予太妃安坐。
“姐姐这话,合该说与自己,妹妹历来不愿牵涉后宫诸事。皇后姐姐仙逝后,妹妹悉心抚育徵儿,若论兴风作浪,妹妹怕不及姐姐万一。”成毓太妃幽然一语,惹得沂徵两眼微湿,幼年丧母,成毓太妃的抚养之恩,他必是深感在心的。
“姐姐身为何荣华姑母,是否该对侄女所犯之事予皇上,予后宫众嫔妃一个交代,妹妹不才,请姐姐直言以对,拓城瘟疫一事,亦请姐姐言明!”
脑中瞬间混乱,成肃太妃怎是何荣华姑母?拓城瘟疫与成肃太妃有关?佟氏因何卧床?
靠椅上的成肃太妃愣住了,不过,也只是眨眼一愣,随即大声一笑。
“妹妹何出此言?”成肃太妃挑眉,眼神散漫地看向此刻气势身处上风的成毓太妃,满脸却是不以为然,“本宫着实不解。”
“皇上,臣妾冤枉。”跪地的何荣华这时突然插嘴啼道。
我侧目静看。
成毓太妃或许是未曾料到她的指证成肃太妃只以一语不解而挡回,登时面上就黑压了一片。
我与成毓太妃几次相处,太妃的谦和蔼慈深沁心底,加之她指责的那些因由,我无端惊讶其中或真或假,而不知该说什么。
两宫恩怨,早就是内廷尽知的事情,位高至尊,连兰晔夫人都老实的杵在一侧,缄口不说半字。
如此一来,任凭多么强烈直白的对峙,除去沂徵,谁也不可能去挽回境局。
然,沂徵心里,想什么,我真是无从知晓了。
我扯了扯嘴角,满是苦涩,只见他,竟亲身扶起了何荣华,态度也那般‘温柔体贴’,“你且起来。”
转身,又朝两宫太妃各自福了福,踱步到窗前,背对着大家,说道,“拓城瘟疫,已使千余百姓流离失所,疯逃欲往颌城、阳城方向。朕,痛心于迄今死亡人数业逾四百人,为免疫情扩大,朕,只能选择,焚烧尸骨,可多少子民不明这其中道理,在不住谩骂呢。”
听得沂徵渐趋激动的话音,眼前,似浮现出红色的火堆,苗光冲天,无数百姓的哀号哭闹,因疫逝去的生命被火龙再一次无情‘煎灼’。
“朕据董相来报,经确切详查,此次疫症纯属人为!”
“啊……”沂徵咬牙迸出的四个字让我惊讶非常,不觉失声喊了出来。
身侧杨姐姐轻捏了我的肘记,意识到失态,我紧忙捂住嘴,又是竭力按捺心中惊恐,回复安静。
沂徵顿了顿,却并未转头看我一眼,继续说着,“佟府管家凌大虎仗势欺人,因垂涎佃户柳二扬的幺女,强抢诱bi无果,竟起了歹意,在其村口水井中投放鼠药,意图毒害柳家父女。身为一城之主的佟贯正知悉手下如此行为竟姑息纵容,使得食水井一村人引发鼠疫,事露,不主动请罪反而与其妹杀人灭口,一起遮掩。”
床榻上的佟氏,依旧安睡,呼吸还算平稳。
我放眼望去,实难想像,她,一名身处深宫的小小宫嫔,与胞兄竟犯下了此等株连亲族的大罪。
“朕已下旨,革去佟贯正城主之职,秋后问斩。削佟氏世袭罔替,立崇成侯许俊为新一任拓城主,世袭罔替。”
崇成侯许俊?他是谁?为何从未听说过此人?
“哀家代俊儿谢皇帝看重。”久无言语的成肃太妃启唇道。
许俊与成肃太妃有什么不寻常的渊源么?
怎么成毓太妃听到此,脸上不仅没有不快,反而是无限的欣慰?
“婕妤佟氏,自入宫以来,偶有错过,朕念其曾有所孕育,故在其小产时越级晋其名位。岂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佟氏此番其罪责实在空前,朕绝不可再姑息纵容,赐其白绫三尺、一把、毒酒一壶,自行,了断吧。”
“皇上……嫔妾为您怀过皇嗣呀皇上!他是被害死的呀皇上,求您看在嫔妾未出世的孩子上,原谅嫔妾,嫔妾再也不敢了……皇上!”
赐死佟氏,图海捧来了托盘,白布下便是那三件物什了。
将死的佟氏像装睡般恰到时机的转醒,撑着身子,手臂长长朝沂徵站立的方向伸去,嘴里不助求饶,眼中满是期待。
面对佟氏的哀求,沂徵并没有说一句话,依旧保持着背对大家,稍事停顿过后,他右臂轻抬,悬空着,又似是在挣扎徘徊间,终是落了手臂。佟氏,是留不得了。
床榻上,那双期待之眸瞬间也暗淡了下去。
想沂徵一向爱民如子,惩罚贪官污吏更是雷厉风行,佟氏犯下此等诛灭九族、隐没良心的大罪,与理已是难逃一死,身为君王的沂徵,又怎么会让其毁了这半生的英名呢?
可,佟氏的观念里,始终是觉得她曾怀过帝王骨肉,可以有个‘免死金牌’。
可惜……
图公公因她的拒绝,只得为其选择了毒酒,比起白绫、,毒酒至少会让她痛苦少些。
我淡漠的注视着图公公一步步走向佟氏所在的细丝红纹雀裘卧榻,心尖,竟突然涌上一股快意。
馆禄宫那一巴掌,翠园堂那一阵奚落……
我记忆犹新。
佟氏,你是不是想不到,自己也会有今天。
人在做,天在看,你输了呢。
“奴才得罪了。”图公公一个眼神,失意小宫监按住佟氏。
“滚--”我不知人之将死,会迸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道,两个宫监险些按耐不住几近疯狂的佟氏。
“良嫔,你竟然救也不救么?”挣扎反抗的她没有再求沂徵,她必是刹那间明了,沂徵,断不可饶她了。
我意外,此时,她质问姐姐,却不是何荣华。
侧脸,我见姐姐躲闪了眸子,适才俏红的双颊也有了些许泛白,佟氏的眼里不再是希望,而像是大限将至的果决与愤恨。
姐姐笑了,唇启,露出亮白的齿际,那一身高贵没来由的笼罩了她的全身,“你,实乃咎由自取,本宫怎会惋惜你这般适百姓生命于无物的人呢。”
佟氏轻蔑一笑,低头,又复抬头,紧紧盯着姐姐,反问,“是么?那算计何荣华,夺去嫔妾腹中胎儿,陷害情贵嫔呢?哪一件不是罪无可恕,哪一次不是该千刀万剐,你良嫔不是都还做了?”
“你胡说!”
‘咚’一声,姐姐慌着张脸跪于地上,“皇上,臣妾冤枉,还请皇上准臣妾先行告退。”
“告退?!呵呵……哈哈……今日,我横竖是一死,再不可能继续助纣为虐了。”佟氏大笑着,旁若无人的吼叫着,“你良嫔丧心病狂……”
‘啪--’
“简直无药可救!”我身为贵嫔,赏这将死之人一记耳光,带到地下,也是她的荣光。
图公公倒是有经验,趁机强行灌了毒酒下去。
“死到临头,还想着拖人下水。”天知道,我心头有十二分嫌恶,看她那垂死摆脱,“怎么地,良嫔娘娘什么时候和你有什么深交情了?助纣为虐?你以为上过学堂,知晓些词句便可以随便使用不成?”
佟氏唇边渐渐流出暗红色血液,那是生命慢慢逝去的征兆,她唇瓣上下合动,却发不出一言,一双黑眸,死死盯着姐姐,“良嫔,你不得好死……”突然,一声尖利的叫喊,模糊了夜空,带着她的不甘,一同逝去了。
有宫监在她脸上轻划而过,双眼才是闭上,进宫至今,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鲜活生命在眼前结束。
不想,竟是这般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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