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磊见他举起手便颇为自豪,神色倨傲,笑道:“当然有,据说等武楼建造没多久,就有一位中年道士冲楼,以单手便闯过下八层,在顶层见到那位之后,便问:‘若是境界高出九重楼,又该怎么算?’,那位笑笑说……”
“说什么?”一群小脑袋围着杨磊,使他如众星拱月。
谁知杨磊掉链子摊摊手,“我也不知道了…”
“切~”哄散声四起。
小胖子杨杰赶紧站起身,替自己表哥说话,道:“光这些你们都不知道,我表哥已经是学识渊博,学富五车了!”
小姑娘李李噗嗤一声笑出声,接着就停不下来,一堆人就看着她笑了半晌,她好不容易停下来,问小胖子:“有点饿了吧?”
杨杰一头雾水,有些不明所以,搞不懂李李想说什么。
李李笑道:“肚子里就二两墨水,这两个词说出来还不得一下子空去大半,还不饿?”
又是哄笑四起,这次还不待小胖子生气,就被杨磊按下,指了指擂台那边,众人才发现有一男一女已经开始登台。
噹!
那登上正中擂台的正是镖局掌柜董句新和掌眼女子陈尘曼,女子只是身着浅绿色素洁长袍,头发挽成一个高髻,且并无妆容粉饰,显得极为干练,若不是女子气质出尘,肌肤更是如藏有皓月在下,寻常女子当真是不敢这般毫无颜色便出门,更别提出现在这人潮显眼处。而那位真正的掌柜,也只是穿着一身普通青衫,瞧着更像是个账房先生,此时提着个锣站在陈尘曼身旁,脸上总是笑吟吟,让人怀疑这家伙会不会是个肠胃不好的,只能吃软饭。
陈尘曼向前一步,分别向三方抱拳,随后便响起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的清脆嗓音,“小姓陈,属天涯镖局掌眼,初来乍到,先行谢过诸位对天涯镖局的信任与厚爱。相比之下,各位应该更想看到比武而不是看我,所以…”
“我们就是来看你的!”
台下,甚至擂台两边的候选区响起了不少口哨声,陆粒一拍额头,那出言之人正是坐在车辇上的张万金,这还不止,车辇前有两扈从,两人双手分别持有丝绸而制的旗子,上面写着掌眼女子的名字,奈何未时无风,两人只得卖力摇晃,才勉强使得旗子飘荡。
女子拿这些观众自然没办法,只是微笑左右还礼时记住了那些候选区蹦跳模样。
陈尘曼笑道:“等下三个擂台将同时开始比试,若是最后时辰还早,而所剩人数又不多,就可一个一个来,保证让看热闹的各位也不虚此行。”
此言一出必然引起底下一阵唏嘘,两侧更是有脾气粗暴者按捺不住手脚。
陈尘曼在热腾的掌声与叫喊声中下台,还顺手带走了一旁神似账房先生的男子手中的锣。掌柜董句新笑脸不变,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与此同时,三个擂台开始上人,正是那镖局三路大镖师。
中间是一位身穿黄色镖局制服的汉子,身长近八尺,皮肤黝黑,豹头环眼,倒是没有蓄须,双腿粗壮如腰,双手环胸而立,眉眼惺忪,却无人胆敢小觑,此人正是以腿法闻名,出自西蜀左家庄的左三台,曾有一腿断三人合抱之木的壮举。左侧台上则是一位白衣中年男人,瞧着莫约不惑之年,双鬓有些许白发,被其单独梳理垂下,眉目温润,气韵高洁,左手持一环子枪,右手负后,与那战场儒将,倒是有几分相似,这位瞧着更像是读书人而名叫王章的大镖师,来头比起左三台,只大不小,是那胡州名门,王家枪法的唯一传人,其祖辈两代,皆是江湖上名头响当当的巨侠,不提枪法境界,只说武德就已响遍大江南北,盛誉颇多。最后右侧台上是一对相貌酷似,年龄应该也是相对最小的大镖师,穿着黑色衣服,两人分别名闾无声、闾堪听,是一对双胞胎,走的是那手上功夫,瞅着只有不到而立之年的岁数,据说两人对敌,无论对手境界高低,人多人寡,皆是联手出拳,曾经与一位刚晋入小宗师境界的匪人交过手,最后双方各自退去。
董句新简单介绍完几位大镖师之后,再次向两侧提醒道:“最后向诸位建言,不是输了就一定不能进入镖局,也不是赢了就稳坐钓鱼台,比试只是镖局考核之一。”
“比试的胜负,一是主动认输,二是掉落擂台,镖局说到底也是做生意,烦请各位点到为止,莫伤和气。”董句新抱拳微笑道。
两侧轰隆一声,同时站起一堆汉子,抱拳之后又坐下,陆粒瞄了下,莫约有百余人,不禁感叹镖师这个馍馍有这么香?
擂台那边,陈尘曼早已将三个擂台的挑战者悉数划分,当下开始同时登场。
当中擂台的第一个挑战者,是个颇为瘦弱的男子,腰杆几近只有左三台一条腿粗,他上台后露出满脸重色,但是目光直视左三台,微微抱拳。左三台双眼微眯,似是不领情,原地侧身左腿踢出,双腿成直角之势,双手握拳,浑身纹丝不动,只有裤管罡风阵阵,猎猎作响。
好一个下马威!
只是那瘦弱男子眼中毫无惧色,主动出击,三步并两步奔到左三台身前,跃起后一记重拳砸下,将左三台踢出的那条与地平行的腿砸回,左三台顺势以收回的左腿为支柱,原本站立纹丝不动的右腿化为腿鞭横扫而出,惊起台上粗糙地毯波浪阵阵。那瘦弱汉子知晓不能硬抗,以单手撑地躲过这一记腿鞭,而后同样一腿贴地扫出,逼迫左三台向后腾空微微跃起,同时瞅准时机,一拳狠狠砸向左三台腹部。
左三台庞大身躯被击中后踉跄后退几步,摸了摸小腹,咧嘴一笑,整个人扑向那瘦弱汉子,身如巨象,只是不断变幻腿法的粗壮双腿,却有违常理的灵活如猿猴,瘦弱汉子苦不堪言,只能凭借灵活身法躲避左三台快如闪电又势大力沉的双腿,在被碰到过一次就几近吐血后,瘦弱汉子生不起丝毫要格挡的念头。
躲避左三台十数招后,瘦弱汉子明显境界也不足,一个岔气,被左三台以收力一腿踢至擂台边缘,抱拳认输,就要离场,左三台眼神示意后方的董句新,便立刻有人请那位瘦弱汉子到后台,想必是过了这一关。
台下又是一片哗然,显然是不服这第一个过关的瘦弱汉子,除了一开始那两下子还有点看头,后边完全是在挨揍、逃跑嘛!这也能过关?镖局的人只是笑笑,不理会观众的喊叫,倒是两侧仍在候选区的汉子,有凝眉深思,也有窃窃私语的,都想在,过这一关的真正意义点在哪里。
实则右侧擂台那边其实才是第一轮结束最快的,只是事情发生得太快,让人措不及防。
一个大髯汉子一个翻身落于台上,震得整个台子晃动不已,汉子一身横肉,眯眼睁眼间脸部肌肉跳动,引起一道斜穿左边脸颊的刀疤如同一条小蛇蠕动,汉子一阵冷笑,朝那两个对他来说是相当年轻的大镖师勾勾手。
闾无声、闾堪听两人对视一眼,没有摆出丝毫小觑态势,但也没如何如临大敌,闾无声右脚迈前一步,左腿微微向后拉扯形成弓步,与此同时左手握拳与身侧,拳心贴于左耳,右拳握拳立于身前,拳头朝下,拳心向己背侧,摆出一个拳架起势;闾堪听则简单许多,右脚未动,左脚轻轻迈出,右拳叠在小腹前方寸于处,正巧与闾无声凑成“人”字,左手成掌,做邀战状。
大髯汉子见状,似是目生怒气,飞扑而至。
戏剧性的一幕就此发生,只见那闾氏兄弟四脚皆是未曾挪动半分,只是一拳一掌落在那大髯汉子胸腹前,汉子就这么倒飞出擂台,落在场外,先前趾高气扬的姿态不复存在,竟是扯下半条袖口,捂住滚烫脸庞就快步离去,速度惊人。
还不待众人回过神,大髯汉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有少数几人为闾氏兄弟高深武艺呼声呐喊,更多的却是在疑惑,那大髯汉子这跑路速度先前在擂台上要是使出,分明可以躲避那一拳一掌的嘛,怎的就被打下来了。
陆粒在远处心生惊骇,自那闾无声拳架起始,于陆粒眼中,却是莫名被放慢数倍,同时与上次在城隍庙一般的眩晕感油然而生,直冲百会穴!陆粒喘气如牛,能清晰听闻自己心跳,如寺院晨钟暮鼓。陆粒并未闭眼不去看,反而竭力睁大双眼,只是关键时刻仍是寻不到体内那四处飘摇的棉花团,直到那一拳一掌将大髯汉子打出擂台,陆粒才恢复如常,大汗淋漓,疯狂喘气。
陆粒应当算是在场少数几个真正看清那一拳一掌出手全过程的人。
李李发现陆粒的异样,问他怎么了,陆粒只好胡诌,挠挠头说是午饭没吃,晒了会儿太阳有些发晕。
小姑娘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掏出一小团油纸,摊开后有一块方形果糖,依依不舍的再看一眼,撇过头去后才递给陆粒。
陆粒本不想接,本就是自己胡诌不说,上次在学塾不告而先“拿”了她一块糖,虽然事后他最终如实跟她说了,她也只是凶了几句,并未以暴力教育他俩,但陆粒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只是见陆粒久久不接,小姑娘转头一瞪眼,一副你不吃它我就吃了你的眼神,陆粒只好接过,三下五除二解决,瞧得趴在中间的小水云哈喇子直流,可惜被李李掐住脖子,不得动弹,不让他看。陆粒见他可怜模样有些想笑,可也确实不好分他,否则就露馅了。
至于左侧擂台处,则笑料颇多。第一位上台汉子眼瞅王章手持一杆八尺环子枪,腹诽不断,因为没人告诉他是可以用兵器的,汉子绕着王章左三圈右三圈虚探,而王章始终面带微笑,一派儒雅随和模样,那汉子反而心虚不已,自己就下台了。而第二位挑战者有了前车之鉴,更加贯彻“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提了一根近一人半高木棍,结果一个人在台上耍不太开,被王章以枪身一击便出擂台,场下爆笑不断。
比试进行不过一个半时辰,两侧候选区域俨然所剩无几,台上莫约一炷香之前就已经按比试前陈尘曼所说,只剩一个擂台在打了。百人下来,多数是安然无恙离去,也有数个因被某位女子记住而灰头土脸的,而得三路大镖师点头许可者,分别不过五六人而已,这十几人若是没有太大意外,算是半个名字已经写入天涯镖局了。
台下距离最近的一批人中,张万金的车辇格外惹人注目,只是无人对此有多余言语,张万金肥胖的身躯靠在车辇上,右侧有一位婢女轻摇羽扇,缓缓送风,左侧则有一位陌生面孔的黑衣精练汉子,语言更加精练简短,说那入选的十几人中,境界最高的不过七重楼,最低者仅有五重楼,不过倒是都还有些成长空间,会逐渐成为镖局真正的中坚力量。
张万金笑笑,望向一边仅剩的五六个人,据说是一道从别州赶来的,旁边这位新的定海神针告诉他那里有这场镖局选举比试唯一的看点。
那候选区仅剩的六人,没有言语交流,只是相互对视一番,最终走出一位褐衣青年,身长七尺有余,面如冠玉,眉若刀削,眼神冷冽,一派英气!手持一杆八尺梨花枪,斜枪在身前,抱拳望向王章。
“理州杨家枪,前来讨教。”
台下已然有几位女子眼冒星光,含情脉脉,说不定私下已是芳心暗许。
王章从头至尾,皆是面带微笑,出枪次数不多但无不从容,单手舞枪花更是一派写意风流,对手多次还未离场都差点没忍住要鼓掌叫好,更别提台下对其的喝彩声最多也最响,甚至已有数只脚搭在场边,挤出几滴眼泪求着这位大镖师收徒。只是当看见这位褐衣青年手中的梨花枪,王章首次敛起笑容,面相平静,单手示意二人一同上台。
二人于台上再次相互持枪抱拳行礼,王章仍是原地不动,显然要让褐衣青年先手,青年毫无犹豫,却有违常理弃长枪距离不用,欺身而近,以枪身缠拿王章,王章似是如法炮制一般,顺着青年缠拿方向先手缠拿,于是青年套了个空,不甘心的褐衣青年一拍长枪尾,梨花枪从身后射出,青年一躬身,长枪向王章鞭挞而去,只是王章依旧如闲庭散步,只以手中环子枪轻轻点拨,待梨花枪直起枪身,再横枪在胸,将其抨飞而去。褐衣青年一个后翻接住梨花枪,只是没想到枪去势如此力大,落地后被枪身带走数步,脚底与擂台摩擦,于擂台边缘终止步。
青年眼中冷冽减少几分,提枪前奔,双手持枪刺出,随后扑、点、拨,身躯上下翻飞,舞出强劲枪花,王章难得全神贯注,应对青年每一招都使出不同的枪法格挡,瞅准机会回扎一枪,可惜被青年飞身躲开。王章倒持环子枪一瞬,头回主动出击,环子枪在其手中如狂风摆柳,围观者皆惊呼惧怕枪身断裂,那青年手中梨花枪也分毫不差,枪进则锋芒毕露,枪退则速不可挡,两杆枪疯狂碰撞,声响如猛兽嘶吼,一如青蛇吐信,一如蛟龙汲水,两人枪法虚实无测,奇正相当,底下有被其二人枪法震撼者,以神鬼莫测,变幻无穷形容二人。
张万金身旁黑衣汉子凝眼道:“王章显然是未出全力的,但这青年这般年纪,境界与枪法当真不赖,属于江湖上人称‘大道可期’的天才人物,以后未必没有机会冲破重楼,看看楼顶楼外风景。只是稍微内行点的人都应该看出了门道,这青年枪法与王章有八成相似,显然二人也不是师徒,其中缘由就不知晓了。”
张万金惊讶黑衣汉子一次说出如此多言语,又笑道:“怕不是那位王姓大镖师的私生子喔,千里寻父,啧啧,气力用的如此之足,应该是个负心汉。”
黑衣汉子没有陪笑,也完全不需要,想了想,本想说那青年打之前说了句“理州杨家枪”,还是作罢,继续修闭口禅。
台上,二人同时跃起,环子枪与梨花枪枪尖对撞,王章潇洒落地,白衣飘飘,右手斜持着环子枪,枪尖朝下却并未触地。那褐衣青年则落于擂台边,眼中冷冽全无,反而带有笑意,持枪抱拳认输。
王章大笑,将环子枪随手抛与后台,竟是搂住那褐衣青年肩膀,二人就这般并肩离去。
台下观众短暂呆滞后议论声冲天而起,如那过年炮仗声响,都猜测耍枪的二人一战过后惺惺相惜,应该是结为那断袖之交了!天气还不算太热,回家暖被窝去了。
陈尘曼再次上台,脸上笑容显得真诚几分,毕竟入围的十几人已是解了镖局燃眉之急,所以女子声音愈发温柔:“谢过各位捧场,若是还有对镖局有兴趣的侠士,可直接于镖局寻我...们掌柜的!”
底下再次响起长长嘘吁声,女子红脸而退,掌柜董句新则上台作了一揖。
即时日近西山,人群四散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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